进来前,桓行简折了一枝新绽的檀香梅,插进瓶中。房中的奴婢见他来,纷纷退下,嘉柔鼻子灵敏,放下手中婴孩的小衣服,喃喃道:
“好浓的梅香。”
话音刚落,桓行简走到了身边,两人四目相对,嘉柔便垂下眼帘,变得沉默。
他拿起婴孩的衣裳,端详片刻,将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摩挲几下,那上面有嘉柔指间留下的气息。
“柔儿,你也要恨我吗?就这么恨下去?”桓行简眼底熬得略显憔悴,他摸了摸她的脸,嘉柔避开,他对她的沉默感到失落。
两人一站一卧,室内静下来。
良久良久,桓行简才又开口:“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后厨去准备。”嘉柔不语,一头乌发随意挽着,稍显凌乱,她俯身把篾箩里的针线拿出,继续走针。
静静看她片刻,桓行简对她的沉默终于表达了不满,一把夺过,捏住她下颌逼她抬首:“你一定要对我这样?”
嘉柔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桓行简颓然地一松手:“我不想你变成这样,你这个样子,不是我想要的。”
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停在手腕处,他轻轻握住了:“柔儿,在凉州的时候,你让我看茫茫的大漠,告诉我,那是我的凉州,有无数健儿为我戍守着疆土。世人都当我是乱臣贼子,你从未这样看我,其实,我……”
“你不必感激我,”嘉柔突然开口打断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许锐意,“我并不关心朝堂的是是非非,我以为,大将军有雄心也有实现雄心的勇气,也许,你天生就要走这样的路。是我太迟钝,这样的路哪有不流血的呢?我不懂什么君臣大义,也不懂朝代更迭,我只知道,我不想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我对你而言,跟你的雄心大业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兄长他,”她的手微微颤了一颤,“他是为捍卫他的理想而死,纵然你杀了他,可洛阳城里的人们表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会怀念他,很多年后,大家还会记得夏侯太初是如何以风度以品性折服人。”
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桓行简眉头一皱,意味深长地看着嘉柔:“不错,洛阳城里不知多少人仰慕太初。我跟他,不过就是昔日知交分道扬镳再到今日反目成仇,这十多载的恩恩怨怨,你并不清楚,你只看到了结果,他输,我赢。你说你不懂朝堂,那我告诉你,太极殿上的暗流汹涌从来都是要拿人命作为代价的,自汉末天下大乱,多少尔虞我诈,多少你死我活,我的家族在乱世能得以保全并走到今天,本就靠的是我族人的智慧和牺牲。夏侯氏,昔年追随魏武打天下何其风光,今日由盛而衰,子弟凋零,这是他们夏侯氏的命,想改命,要看他们有没有子弟堪当大任。太初同人打交道,全凭喜好,太多人在他眼里都是俗人,我跟他不同,俗人有俗人的好,只要有能耐。当然,也许有一日我桓家也会没落,甚至也许会不得善终,那也不是我管得了的,我只知道,在当下,桓家的命在我身上担着,我在一天,就要走稳了走好了。我做的每件事,甚至都不会把我自己放第一位,我非常清楚,如果我失败,东市行刑的就是我的家族。”
一席话说完,他表情微妙一变,语气晦涩起来:“让你承受痛苦却不是我本意,柔儿,”桓行简情不自禁把手移向她似已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期待我们的孩子,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但万一我是被那个选中的人呢?我确实贪心,越来越贪心,什么都想要。”
提到孩子,他声音似染了几分迷醉,桓行简俯下身,将脸贴在嘉柔的腹部,聆听半晌,不由莞尔像是呓语:“不知道孩子现在长到哪一步了。”
嘉柔浑浑噩噩由着他动作,两只眼,出神地盯着那双丢在篾箩里再没做完的白绫袜子,她已无泪可流,只觉得厌倦疲惫。
外头日影移动,桓行简终于直起腰身,温声道:“我看这些小衣裳,你做的很好,不过,太费眼睛,你不要太操劳,这些让奴婢们去做就够了。”
说着,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道,“我去让后厨给你准备饭菜,我也有些饿了。”
看他作势走人,嘉柔冷着脸,下了床,往铜镜前一坐,面无表情道:“我想请大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桓行简旋即转身,回到她身边,柔声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嘉柔垂下眼帘,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长发:“我不想见你,劳烦大将军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如果大将军真看重这个孩子,就不要来。”
桓行简脸上一僵,本欲伸出的手,又缓缓收回,嘉柔不愿看他,只继续道:“医官说,我怀着身子心里郁结不好,他不说,我也知道一个人心里郁结不好。所以,请大将军不要来,等孩子出世,需要段时日,到那天大将军对我也该淡了,我生下孩子就走,希望大将军不要再勉强我。”
她冷冰冰的,说完这些,若无其事对镜梳妆打扮起来,一张嘴,被口脂涂得血红。
“柔儿。”桓行简克制着开口,一张脸,已是铁青,嘉柔看着镜中的自己,红的刺目,想必兄长的血就是这般颜色,她忽嫣然一笑,“大将军怎么对我的呢?杀了我的亲人,还要装可怜说自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