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分流水(22)(2 / 3)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2220 字 11个月前

等画成,已是几个时辰之后。

姜修人清矍秀拔,嘉柔眉眼跟他有几分相似之处。桓行简对自己这副画像不甚满意,却也是尽最大努力了。

洛阳公府的嘉柔,也正在画父亲。

教她画人物的,还是夏侯至。

兄长说眼睛要最后点,可嘉柔却发现,父亲的样子竟是模糊的。她大约能想到个轮廓,可他的眼睛、鼻子、眉毛……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这让嘉柔慌张。

兄长和姊姊的样子她记得非常清楚,哪怕是公府里的虞松这些人,见的不多,她也都还记得。怎么血缘最亲的父亲,反而面目不清?

以至于画出来,嘉柔觉得自己都不认得画中人了。

阿媛依偎在案旁,托腮问:“柔姨,你画的是谁?”

“是我父亲。”嘉柔把笔一搁,摸摸阿媛的头,阿媛神色也不太好,她头一抬:

“柔姨,我母亲也会画人,她画过父亲。”

嘉柔无言以对。

“柔姨,我知道,父亲现在很喜欢你。其实,我为我母亲不平过,怪他忘了她。后来,我仔细想,父亲跟母亲在一起时,他们说话永远都不紧不慢的,声调都是平的,就好像,他俩从不会大笑也不会吵架。”阿媛很寂寞地移开了目光,看窗外随风摇曳的一片浓绿,入夏了呢。

“等舅舅的事情出来,我才想明白,大概,父亲是不怎么喜欢母亲的。”她眼睛不觉就红了,“我羡慕大奴,因为我知道父亲喜欢柔姨,所以,父亲就很爱大奴。”

少女初长成,明年,她就要嫁给太后家的子弟了。

阿媛悲伤时已懂克制,她略微仰着头,忍住眼泪,这样才不负她的姓氏,她的母族曾是大魏的一流门第。

嘉柔闻言怔住了,她愧疚不已,手想搭上阿媛的肩头,又放了下来:“阿媛,对不起……”

阿媛摇摇头,笑靥惨淡:“不是柔姨的错,我喜欢柔姨,喜欢大奴,只是感慨我没有大奴这般幸运罢了。我现在想通了,其实,有什么可怪的?一切都是各人的命,我生在桓家,从小享受锦衣玉食,长大了天经地义该走家族给我安排好的路。”

不知不觉,阿媛似乎长大许多,她脸上青涩,可言辞成熟。

嘉柔竟不知如何去抚慰她,阿媛却有些犹豫地看向她,终于还是说了:“我听婶母说,因为父亲常在公府留宿,祖母并不是很高兴。柔姨,父亲还有几个姬妾,母亲在时,同她们相处的还算融洽,你以后,会搬回家吗?她们待我不坏,”剩下的话,阿媛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囫囵道,“我希望她们也能好好待你,你回来吧,柔姨,这样父亲就能多回家了,他照样可以陪你,祖母也不会对你有微词。”

明白阿媛的善意,嘉柔只是疲倦一笑,岔开话:“阿媛,我想送你件出阁的礼物,你想要什么?”

阿媛略有些不好意思:“柔姨,你别笑话我,我也想要个小骆驼。”

话音刚落,珠帘响动,乳娘抱着刚睡醒的大奴进来了。小家伙两只眼很精神地睁着,阿媛一见了他,便心爱地不行,“大奴大奴”地欢快叫起来,一扫方才郁郁。

拨浪鼓摇得丁零清脆,嘉柔静静看阿媛围着大奴笑语不断。无人留意间,她从屋里走了出来。

迷迭香的绿芽长的很好,也的确很慢。

不像柳,发了嫩芽,一夜的风就能把叶子刮宽了似的。也不像杨树的叶子,先头还嫩得油汪汪的,转眼间,叶掌肥大绿深如海。唯独这迷迭香,像未经东风。

嘉柔默默瞧了半晌,她敛裙蹲下,伸出手,将迷迭香一棵棵拔起。

手中栀子花,放下正不易。

无情的人为何要偏偏作多情的诗?嘉柔觉得胸腔里下了阵凄冷的雨,她双手沾满泥土,转而伸向脖间,解下狼牙,用一双白嫩的手掘起土来。

她把狼牙和迷迭香的尸体悉数埋入了泥土中。

手底慢慢填平,嘉柔双臂撑在土上好半晌,额头上的细汗,被热风吹干了。

她不知道,身后有个羸弱的少年看了她片刻。

嘉柔起身时,看到张略显慌张的脸,少年脸一红,弯腰毕恭毕敬作了个揖。

他真瘦弱,人长的也怪。

嘉柔瞬间就想起了桓行简说过的太学少年,她很友善道:“你是谁?”

刘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女眷,看她装扮不俗,心里已觉十分唐突,忙答道:

“我本是太学的学生,大将军命我来公府先给人打打杂,跑跑腿,权当锻炼了。不料在此间遇到贵人,失礼了。”

果然是,他真是瘦弱啊,脖子细细的,看着跟撑不起那颗脑袋似的。嘉柔心中怜悯,看他一身旧袍洗得干净,只是中衣领口在他低头时露出毛边来,那是磨损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偌大的洛阳城,既养出了萧弼卫会那样的大族子弟,也养育着这样的贫寒少年。

但总归不像凉州的少年人,凉州的少年郎们粗犷有豪气,他们骑着大马,骑着骆驼,笑声敞亮,歌声辽远……嘉柔想起凉州,满是温柔的苦涩,她摇摇头,“我不是贵人。”

“你认得毌宗吗?”她忽然想起毌宗来,“他读书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