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正是朔阳九年[公元666年]。
如今正是二月初,春闱在即,各地举子早早赶赴帝都长安,备考这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
随着这群来自全国各地举子们的到来,长安街市的客栈人满为患,酒楼茶舍中经常能够听到这群举子高谈阔论,或是讨论时政,或是吟诗作对。长安居民时不时就能够听闻某举子的诗文被高官赞赏,某举子出入某贤达宅邸。
显然,由礼部主持的省试还没有开始,举子中间就已经开始了竞争。
长安西市一家名为归来居的酒肆中,一个紫袍玉带的贵公子倚在二楼的木制围栏旁。他一手搭在围栏上,一手则把玩着一只空酒杯。他身后的桌子上,酒肆里上好的胡酒已经开了泥封,浓烈的酒香充斥在酒肆二楼的雅间中。
那公子模样生得极为俊美,剑眉凤眸,贵气天成,虽然眉宇间略带病弱之态,却没有久病之人的羸弱之感。
贵公子百无聊赖地靠在酒肆二楼,幽黑的眼眸有一下每一下地扫视着西市喧闹的街道,似乎在等着什么。
忽然,青年直起身体,目光直直地看向一个方向。
只见到西市尽头,一众文人打扮的举子们有说有笑地走来,一同进到归来居斜对面的状元楼中。
那状元楼的老板惯爱取巧,背后又有达官显贵做靠山,请了三届状元郎的墨宝镇楼之后,便为这酒楼取名为状元楼。每次科举,一众举子进京赶考之后,无论是迷信也好,求个好彩头也罢,举子们都会进到状元楼中饮宴。
那酒楼老板对待备考举子也十分尽心,只要举子们愿意留下墨宝,酒楼老板便会免去一半费用。待得日后这批举子中出了状元郎,那位状元郎的墨宝就会理所当然地上了状元楼的墙壁,供世人瞻仰。
文人好名,不管状元楼的老板所谋为何,赴考的举子们自觉在此处高人一等,状元楼的名声在举人中颇为响亮。
如今朝廷选才,科举与恩荫并行,寒门出身的子弟以及世家庶子皆走这科举之道。久而久之,寒门学子便视科举为唯一的出头之路,一门心思地读这圣贤书。往往一届参加春闱的学子中,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亦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一朝及第的诱惑力太大,只要能考下去,那些有学识的举子便不会放弃。
一众或老或少的举子中,紫袍贵公子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一身简单青衫的年轻举子身上。
看一个人出身是否显贵,单看衣着打扮便能够窥见一二。如归来居二楼坐着的贵公子,紫袍玉带,非公卿贵族子弟不可穿。
其次是红,能穿绯袍亦是非富即贵。
再次是蓝与绿,与之相近的颜色皆是殷实之家的子弟。而普通的百姓家,大多只用得起黑褐这类颜色的布料。
那年轻举子身着青衫,一见便知出身普通。但那年轻举子的外貌极为出众,容貌姝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虽然衣着简朴,但腰背挺得笔直,精气神十足,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生机。
芝兰玉树,莫过于此。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直让紫袍贵公子目光微怔,几乎不敢确认这人的身份。
仿佛感觉到了紫袍贵公子凝视的目光,那青衫公子有些疑惑地抬头,向着周围望了一眼,一看就看向了紫袍贵公子的方向。
紫袍贵公子一怔,下意识举起手中的空酒杯,冲着青衫举子笑了一下。
青衫公子有些被紫袍贵公子给笑愣了,他有些迷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却也弯起唇角,回了一个笑容。
爽朗大方,坦然自若,却是直抵人心。
然后,青衫举子就转过头,跟着其他人一起上了状元楼。
直待那青衫举子随着其他人一起走进状元楼中,紫袍贵公子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贺兰敏之。”顿了一下,紫袍贵公子轻笑一声,微弯的眼眸里满是愉悦,轻声自语道:“敏之表兄。”
此刻身在状元楼中,正与同窗学子饮宴的贺兰敏之并不知晓,事实上,除了两位舅父那边基本已经断了联络的一众亲戚,他在这帝都长安中还有一个表弟,正是当今第五子代王李弘。
紫袍贵公子,也就是萧明晟收回目光,一翻身,直接躺在归来居二楼的地板上。那只空酒杯随着他的动作骨碌碌地滚到了别处,而他则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他的目光落在归来居房檐外的湛蓝天空,唇角微翘。
从下属收集而来的情报中了解的一切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得冲击,萧明晟完全没有想到,没有因母亲登临后位所带来的煊赫富贵,贺兰敏之会成长成这般模样。
外祖父应国公武士彟共有二子三女,二子武元庆和武元爽为元妻相里氏所生。相里氏早亡,彼时外祖父与高祖君臣相得,高祖见状,便出面做主,让外祖父娶了出身弘农杨氏的外祖母,接连生育了三女。母亲行二,名武华,上有一姐武顺,下有一妹武安。
只可恨,贞观九年,外祖父死后,武元庆、武元爽连同其他族人对外祖母杨氏不敬,苛待外祖母与母亲姨母们。外祖母无奈,只得带着女儿们搬回长安居住。
母亲在被先皇诏令入宫的时候,武顺姨母已经出嫁,嫁去了洛阳贺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