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她有些头昏脑涨,人魂在污染神魂,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为的是不久之后,她便再也不用带着福神的枷锁, 为的是让自己变成真正的祸神。
祸神。
做什么,都不会错的祸神。
那人似乎是笑了, 却不带任何嘲讽的意思, “我在天都卷宗上查到,说这里锁着一个祸神……众神黄昏后, 你是唯一留下的神明。”
唯一留下的神明……
所以呢。
“所以,你不应该再呆在这里, 该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啦。”那人轻快的说着,摸了摸她的头。
温暖的手。
让她一时间有些迷蒙。
“你还有信徒吗?”那人很快就收回了手, 问她,顿了顿, 又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奇怪, 她想了想,干脆换了一种说法, “或者说……你在外面,有什么牵挂或者在意的东西吗?”
——没有。
牵挂和在意的东西, 一个,一个都没有。
被关了几百年的神明一瞬间有一种什么都拿不出手的尴尬。
还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不, 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想对这个人说, 她信徒千千万万, 曾经她有很多很多的信徒——她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是的。
就像是一个孩子,拼命的说自己有多厉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骄傲一点。
即使,她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即使,她知道,已经没有了。
毕竟她被锁在这里这么多年,曾经信仰她的人,早就已化作百年以前的故事。
最后她慢慢捏紧了自己鲜红的衣角。
曾为福祸之神时,她喜白衣。
百年前的传说中,曾有白衣福神厚泽大地,也曾有白衣祸神祸乱一方。
最后白衣变囚衣,在一次次的刑罚中,白衣沾染了她百年的怨憎与血泪,变成了深深的红色。
这衣服上的每一寸血色,这是她对浮世的憎恨。
抛弃神明的人,必将被神明抛弃。
她恶毒的想,终有一天,她会让遗忘她的人类付出代价!
那人没有看到她阴郁的眼神,却看懂了她捏紧衣角的手所代表的局促不安。
她说,“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做你的信徒好了。”
——如果你没有的话,我就做你的信徒好了。
像是在对一个丢了糖,揪着衣角暗自生气的孩子说,你要是没有的话,我就来做你的那块糖吧。
她一下愣住了。
一时间,所有恶毒的想法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感觉软绵绵的,很窝心的温暖,让她有些瑟瑟不安,又有些莫名的期望。
她说了很多话,她都听着,一字一句,努力的听着,然而脑海里,心里,连血液里,似乎都是那一句——
我来做你的信徒吧。
她有些紧张,却又不想让那人发现自己紧张,一个厉害的神明怎么能因为多了一个信徒紧张呢?太不像话了——于是只能努力的回神,去听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她听见她又说,“真想不到你那么小,还是一个厉害的祸神呀。”
“……”
被锁了六百年的光阴,魂魄混乱,身体缩水,现在的她看上去像个无力的孩童。
没有任何威胁的模样。
“那卷宗上说六百年前你制造瘟疫,诅咒孩童……”
那人说了很多很多,都是她做为祸神做过的事情。
可是她做过的好事,她为枯田灌溉的泉水,她庇护的一方土地,她救下的病人,她福泽的大地。
只字未提。
——祸神?
她想。
是的,她是祸神。
这个人,明明知道她做得那些坏事,知道她是祸神,还说要做她的信徒?
她又不是……坏人,只有坏人才会信仰祸神的。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要安慰她?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人呢?
她想,就算是安慰,她也不希望这个人去信仰她。
“但我不太信。”那人忽然说,声音浅浅的,“我是你的信徒,但我不信你像书上写的那样,是祸神。”
她又愣住了,半晌,她自言自语,“你……不信?”
她却好似忘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和令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只是喃喃重复着,“你怎么能不信呢?”
几百年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错的。
所以,她诅咒他们,她开启众神黄昏,令所有神明死于非命,她让暴君登基祸乱人间,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祸神。
所以,也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相信她的另一个身份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她,她有些想要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很久很久后,因为久处黑暗而模糊的眼睛,终于开始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露圆润脚趾的木屐,黑发懒散的扎起来的少女,她望着她,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她唇角弯弯的笑着,那唇畔的弧度,仿佛凝聚了这世间的所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