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缠微微抬起手,借住了落下的一片花瓣,突然开了话头。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一个姑娘。”
“我为了得到她的欢心,无所不用其极,做了很多事。”
苏缠声音浅浅的,“我看着她随心所欲,看着她与少时的爱人分道扬镳,看着她带着傀儡兵南征北战,看着她为魔所侵,看着她与最信任的傀儡咫尺天涯……”
“我曾经讨厌过很多人。”
苏缠微微笑了,“但喜欢的人,从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秦月道:“神不可偏爱。”
这不是秦月说的,是她从以前的祭司书上看到的。
神若是偏爱一人,那么久很难保持公正道立场——说到底,神就应当无情无欲,心怀慈爱,普渡众生。
“那是心魔。”苏缠漫不经心道,随后望着不远处祭司殿的方向,“……不是偏爱。”
当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走火入魔的时候,便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尽管苏缠从来不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出格。
但她很清楚,有些事情她自己可以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接受。
比如夏无双在恶灵山足不出户的忏悔的时候,她将夏无双隐瞒楚诗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楚王陛下。
苏缠眉头微微垂下。
楚王是认识她的。
应该说,夏无双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了解的比自己不适合当皇帝还要清楚。
她现在还记得,那时飘进深宫中寒冷的雪花。
她去的时候,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正在看着一副画出神。
桃花纷繁,少女手里折着一枝桃花,粲然回眸,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苏缠想。
如果当初她去的时候,楚王没有看那幅画,也许她就不会做的那么过分了吧。
当然,也不一定。
毕竟,画里人,一直都是她心心念念的求而不得。
自己等不到,却也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得到。
哪怕只是念想,都会觉得玷污和亵渎。
“……权力真是能让人忘记一切的甜美果实。”
她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年,夏无双失去的一切,告诉了这位高处不胜寒的陛下。
她笑吟吟的,若无其事的,说。
“她为陛下逆天改命,为陛下炼制了举世无双的傀儡兵……为陛下一夜之间拿下一个小国家,闯下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
“最后,死于叛军蹄下……?”
“难道陛下就没有发现,哪里有点不一样吗?”
“陛下知道恶鬼潮吗?”
“陛下知道……什么叫祸命吗?”
“或者,简单点,陛下知道,什么叫天谴吗?”
“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陛下真是,太幸福了。”
“……”
也许楚诗会是一位优秀的将军,但她显然,不会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太过儿女情长,注定她一生的悲剧。
做了这一切,苏缠并不后悔。
又一片梨花落了下来,无端惹人怅惘。
苏缠敛下眉头,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还是没有忘掉楚诗苍白的脸庞。
……美丽的让人觉得快意。
苏缠看着那片梨花慢慢悠悠的落在了地上,微微勾起的唇慢慢拉平。
楚诗让史官抹去了关于那个人所有的记录,留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像是做梦一般的,又加了很多菱溪峰与皇宫来往的记录。
……即使谁都知道那是不存在的。
但权利真是甜蜜的果实。
一句话,史官便会诚惶诚恐,这是用夏无双的鲜血和罪孽,踏着无数枯骨换来的甜美。
当真相揭露的一瞬间,便成了痛苦的,腐蚀入骨的剧毒。
楚诗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苏缠看着她。
这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
黄袍加身,帝冕高悬,如今却面色苍白,身形微微晃动,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她看着她,试图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更有用的东西——
关于那个人,更有用的东西。
苏缠从她眼里,看到了她是福神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在她的信徒眼里看到过的东西。
——希望。
一切信仰的源头。
正是因为心怀希望,所以才会寻找信仰。
可是,她不是这个人的福神,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好消息。
希望是个好东西。
所以为什么要给讨厌的人呢。
苏缠说——
“她死了呀。”
那真是,非常美丽的一瞬间。
苏缠永远记得,漂亮的浅褐色杏眼里,所有的光芒黯淡的那个瞬间。
像是人间最绚丽的烟火绽放破碎的余烬之后,死寂的夜空。
给予她无比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