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给我送上一笔巨款,说是我字帖营生的红利。那些钱我收下了,可你再如此,那就过了。这是你海外多年的辛苦,岂能……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孩子的贺礼,几件东西足够了,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
“什么,礼太重……老师,咱‘自己人’!我素来敬仰文忠公(欧阳修)。‘醉翁之意’,千古名句啊。不能委屈文忠公的孙女。再说,二公子成亲,我这个兄长借机给兄弟置办点家产,也是应有之意……老师别管了,这是我与二公子的事。至于那钱,三十万贯,不算多呀……”
苏轼已经忘了写奏章的事情。陈公川对这场激烈争吵视若无睹,他似乎压根不为这份巨额财富所震惊。两个人在争吵,他闲闲的拿起桌上的一张诗稿,一咏三叹的在那儿欣赏起来。
几番推辞过后,苏轼只肯收下最多一千贯的金钱,而赵兴最后让步到五万贯,也坚决不肯退让。两个人斗气似的都在那喘息,但他们不是为了抢夺钱财而喘息,是为了推让。
“常听说仁宗一代,满朝君子,吾今日可算见到了天朝风范”,陈公川放下那张诗稿,击掌赞叹。而后,他劝解的说:“这样吧,我做个中:一万贯。贺礼不算在内,学士可以全收下。此外,我听说学士在常州有一处地产,多年未曾看顾,就让离人兄出面,替学士整修一下房子,然后两清,如此可好?”
这个数额虽然离苏轼的愿望相差极远,但考虑到它离赵兴的愿望相差更远,苏轼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稍后,苏轼回想起赵兴三年的艰苦航程,三年间的崛起,不禁感慨的说:“离人啊,有时候我都钦佩你——世人皆视航海为畏途,你却敢闯遍七海,赤手空拳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啊,不容易!”
其实,这就是时代的差距。别人出海,不知道海那面是何处;不知道大海茫茫,该怎么走才是正确的。他们来到海上,像是一个人蒙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一样,心里充满对前途的畏惧感,以及对神秘事物的胆怯,但赵兴不同。
他心中装着一幅世界地图,他知道一直向西航行,有整片的非洲大陆横在面前,绝不会找不见陆地。沿着这个大陆走,总能获得补给……所以他没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古代人出门,摸不清方向,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心中不准拥有地图感,因为这时代,地图是“皇统”的象征,家里藏有地图就是谋反的证据。
环境决定一切,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不敢想象: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前方能遭遇什么。而赵兴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有些地方,他甚至曾在现代社会里游览过。就是这样一点细小差别,使他从不恐惧旅行,也使他比这时代的商人更具有大局观。
这就是他迅速崛起的秘密,可这秘密不能跟别人说。所以他对苏轼的夸奖故作一副浅薄的得意状,神色沾沾自喜。
“如此,离人,我就先写奏章了……对了,今天是长春节,你的几位同窗要,你去院子帮着照看一下,等我把奏章写完,我们再叙谈。”苏东坡知道赵兴在厨艺上很有研究,在组织调配人手上很有观点,他干脆把招待工作托付给这位“不学无术”的弟子。
元佑元年(1086),大臣范纯仁荐举张耒参加太学学士院考试。这次被荐参加考试的还有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由翰林学士苏轼命题,考试结果三人同被拔擢,进入太学。而近日,秦观又奉命进京任太学博士。
如此一来,苏轼最看重的四名后辈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秦观都全了。比苏轼仅小八岁的黄庭坚决定拜入苏轼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后来,这四名太学博士被成为“苏门四学士”。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苏轼早早回了家,就是黄庭坚要来行拜师礼。
也许是为刚才的争吵加个注解,苏轼刚刚吩咐完赵兴,小史高炎师已带着大队人马闯进了院子里,这对人马里,领头的是陈慥的儿子陈不群。
这些人说是去搬行李,可苏轼一见就明白——他们哪是去搬行李,分明是去搬货,并直接把苏轼的院子当作了库房,百余个长条木箱摊了一地,不一会,院子只剩下两张席子大小的空地。
“嗯,箱里有些遁儿的玩具、衣服、被服,还有给师母的绸料布匹、给老师的文房器具……每个箱子上都写有名字记号,老师让他们出来认一认,谁的谁搬回各自房间……我还需要老师引荐几个人,那些空白没贴纸的箱子……是我带给他们的礼物。”
苏轼一愣——礼物,这不就是行贿吗?
赵兴这次来京城,除了参加科举考试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行贿。
三年前,他离开黄州时,曾给黄州程族留下两张配方,分别是关于碱面与石灰的应用。
碱面与油脂混合,熬练出来的东西就是肥皂,添加一些特定香料后,便是香皂。石灰的应用则是漂白纸,令做出来的纸张更加雪白。
赵兴临走时,曾吩咐程族在两种产品前加上“东坡”二字,分别称为“东坡香脂”与“东坡雪纸”。纸张属于文化用品,程族依照赵兴的吩咐,编造说这是苏东坡为了感谢程族的照顾,留下的造纸秘方,且苏东坡本人也在纸坊里有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