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殿中的朝臣们,终于就裴君的事儿,语气虚弱、态度强硬地说了一番话——
“朕为君,自认并不刚愎自用,裴卿纵是女子,为官为将皆于大邺有功,然众卿奏参,朕不得不纳谏,抄家监|禁裴卿。”
“如今尔等又想她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还要朕纳谏下旨……这江山是朕的江山,可尔等也是大邺的股肱之臣,理应有一颗为大邺为黎民百姓的丹心。”
“若尔等想让裴卿再上沙场,亲自去请她吧,朕老了,也想让众卿替朕分忧,而不是总由朕来为尔等的作为收拾残局。”
明帝这话,即便事实有些出入,可不可谓不严厉,一时间朝堂上众多官员都觉得受到了天子斥责,若非顾及颜面,恨不得要掩面遁走才是。
只是众人羞愧归羞愧,让他们亲去请裴君出御史台监狱,他们也是做不出的。
朝议就在这般气氛下暂时结束,裴君一系诸如俞尚书、杨尚书等,瞧着众人的神色扬眉吐气,扬长而去。
其余大臣磨磨蹭蹭,便求到燕王秦珣面前,期期艾艾地想要他劝明帝收回此言。
他们也极会劝:“殿下,裴将军本就极离经叛道,若是再由群臣请她出来,日后岂不是要功高盖主?”
燕王面色如霜,冷漠道:“陛下金口玉言,本王为了大邺,亲自去请裴将军又如何?尔等若不愿意,大可不去。”
似乎众官员不愿意去请裴君,就是不诚心为大邺尽忠,众人哑口无言。
而燕王扔下话便走,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步履沉重地出了皇宫,各自散去。
有官员半途瞧见燕王的马车没有回王府,反倒是去御史台监狱的方向,顿时便起了猜测:难道他今日便去请裴君?
但随后又自欺欺人地觉得,下朝时就天色已晚,应该是有他事,总归是为了不去请人找诸多借口,拖延过去,兴许就不用去了。
燕王确实是去了御史台监狱。
但他与朝臣们说得义正言辞,到了裴君面前,却是消沉黯然地沉默无言。
裴君与他相对而立,不忍责怪燕王。
即便到此刻,她也相信,燕王是不愿意见到这个结果的。
可他的自负和精明也是间接害得大邺八万将士丧命的祸因……
燕王自责,裴君难道不自责吗?
“殿下,我们或许都太过急迫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他们不是为了封候拜将,不是为了个人前程而战,可沙场上那些战死的将士们,最终也不过是垒筑功勋时最容易被遗忘的无名小卒。
八万战死的将士,一个数字一个统称,便没了,就是史书上也不会有姓名。
裴君嘴唇轻轻颤抖,请战道:“殿下,裴君愿为大邺远征,九死而不悔。”
非是好战,只是想要更长久的和平,却能力有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打服强敌,以震慑四方。
事已至此,纵死不能退。
燕王看着她的双眸,忽而道:“裴君,这八万冤魂,是我的罪孽,合该我来背负,与你不相干,你没有做错。”
裴君不置可否,只再次坚定道:“殿下,裴君请战出征。”
燕王退后一步,双手交叠一礼,请道:“明日本王亲送战袍至此,请裴将军出征。”
裴君错开一步,没有正面受他的礼。
燕王走后,裴君背手立在牢房中,没有丝毫睡意,望着小窗外的夜空出神。
她在此间,并不知道半夜又有战报入京,马不停蹄地送至皇宫。
第二日,丰州城破的消息传扬开来。
百姓们只知道丰州城破,不知道战报上写的是“镇北侯为护佑丰州百姓,在突厥攻打丰州城时,主动退守至毗邻丰州的夏州。”
可不战而败,士气如何,明帝已经无可言说,只亲自写了圣旨再点将士和军队,命他们集结准备。
京中官员们此时真的担心会再发生当年突厥势如破竹、威胁都城的险况,得知燕王大张旗鼓地前往御史台监狱,百般犹豫,还是赶往御史台监狱。
明帝朝议时所说的话也在民间小范围传扬开来,亦有一些百姓听闻后,前往御史台监狱,不过他们不能靠近,只能远远观望着。
阿酒很早便到了,一身不同以往的干练的利落装扮,在燕王出现后,默默跟上。
燕王没让人拦她,默许她一同进入御史台监狱。
裴君一夜未眠,依旧目光炯炯。
她在这间牢房里,度过了天和二十九年的盛夏,可在国家需要时,依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没有一丝拿乔的意思,直接接过新的军服,在阿酒的帮助下迅速地换上,换完后,便果断地踏出牢房门。
监狱外,百官列队而战,有俞尚书、杨尚书这般满怀期待地,也有如姜少傅、谢尚书这般为大邺为百姓心甘情愿前来的,自然也有如崔家主这样被迫出现、脸黑如墨的……
但这般多的官员,还有众多百姓,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大牢门上。
许是过了很久,许是极短暂的时间,牢门终于缓缓打开。
燕王在前,先一步踏出牢门,而后,他身后的裴君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