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她还混迹京城之中,当一个太平盛世的侍御史。
如今,她竟飘零于西南,且卷入了这场不可预知的乱战之中。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宋皎看着眼前此情此境,不由想起了李贺的一首《雁门太守行》:“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周县尉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大人,这首诗卑职也知道。”
他毕竟是武人,别的文绉绉的自然不感兴趣,但这个不同,这是一首不折不扣的从军诗。
宋皎笑道:“想不到县尉竟是知己。那我们就一块儿‘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吧。”
这首诗的前六句,说的正是战事的惨烈,战场的情形。
但是后两句的意思,却是说为报答君王的提携跟知遇之恩,宁愿手持宝剑,为国战死。
确实同他两人此时的心境跟境遇不谋而合了。
宋皎下城楼的时候,雨果然又大了些,小缺替宋皎撑着伞,听到雨点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周县尉道:“幸亏先前东边的河道决堤了,不然这雨继续下的话,连岳峰这里都危险了。”
宋皎点点头:“新修葺的城墙如何了?”
周县尉道:“这两天逐渐坚固,就怕这雨更下的大……”
宋皎心头一沉。
下了城楼,正要上车,无意中转头,却仿佛有一道影子在身后晃过。
宋皎的眼神一变。
小缺正在她身后:“主子,快上车呀,都要淋湿了!”
宋皎不理他,试探着叫道:“侍卫长?”
无人应答。
周县尉一怔,小缺也愣住:“主子,您……”
“诸葛嵩!”宋皎提高声音,仍是没有人出现。
小缺转头看了看周围:“你看到侍卫长了?莫不是看错了?”
身旁易巡侍想开口,又低下了头。
宋皎眉头紧锁,竟往前几步竟走到雨中:“我知道你在!给我出来!”
小缺吓了一跳,忙要上前给她把伞撑住,宋皎将他推开:“你还不出来!是要让我一直站在这儿等下去吗?”
直到此刻,才有一道人影自前方城楼下默然现身。
宋皎眼睁睁看着这道人影,惊喜交加,她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侍卫长!”忙向着他紧走了几步,又换小跑。
越来越近了,她看清诸葛嵩苍白的脸色,两只眼睛显得格外漆黑。
宋皎蓦地想起小缺说他伤重,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
就在这时,诸葛嵩的身形忽然一晃,竟是往前倒了过来。
宋皎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扶住,却几乎给他带的倒地!
可就在这会儿,身后是易巡侍跟周县尉赶到,一个扶诸葛嵩,一个扶宋皎,才堪堪稳住了。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县衙厅内,一灯如豆,易巡侍道:“侍卫长之前在水中受伤,伤在腰腹,本来不宜再动,但他担心永州河堤之事,便亲自前往查看,幸而及时处置了险情。先前按台大人遇刺,也是侍卫长及时出手救援,他怕按台担心他的伤,才没有现身,也叮嘱我们不要乱说……”
他总算说了实话。
宋皎静静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人还在长河之中,被那些苦雨掺杂的河水浸泡着。
她垂着眼皮:“他既然伤了,为何不叫他安静地养伤,为何竟又跑到外头?”
易巡侍道:“卑职也劝过了,但是侍卫长不放心,他觉着……城中仍有危险,所以执意要跟着按台大人去巡城。”
宋皎微微抬头,闭了双眼,也掩住了长睫底下细碎的泪花。
“真是个……”她本能地要骂一句,但又不忍心骂出来。
县衙内室。
大夫看过了诸葛嵩腰间的伤,战战兢兢道:“回按台,这位大人伤的极重,又因未能好好保养,伤口已经有些溃烂,之前虽没有损及内脏,但若长此下去,只怕……”
他一脸的绝望,把宋皎看的心凉:“休要胡说!本官不想再听见这些颓丧的话。”
她很少对人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吓得那大夫瑟瑟发抖。
宋皎忙定神,把语气放的柔和些:“请您莫怪,本官只是一时过于焦心,伤者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容他有事,还请老大夫万万尽心,拜托了。”
她拱手向着对方深深地做了个揖。吓得那老先生急忙也跟着鞠躬:“大人切莫如此,老朽一定竭尽所能就是了。不过,老朽实话实说,这位大人的伤着实棘手,而老朽也不敢说能保万全,但……老朽可以向大人推介一人,那位的医术,只怕满城的大夫都不能及,就是……此人性情甚是古怪,而且……”
他很为难地,欲言又止。
宋皎正要询问,周县尉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道:“你说的,莫非是孤孑亭的恨无伤吗?”
老先生低头:“正是此人了。”
宋皎听这名字古怪,却忙抓住这丝希望:“恨无伤?如果能够让侍卫长安然无恙,周大人,速速请这位大夫前来。”
周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