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是没有答应他,只轻轻摇头。
顷刻间,段显颓然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他们下山了。
渡口处,宁姝身上只挂着个包袱,行李十分简单,段显站在她对面,他压着唇角,眼周微微猩红,难掩失落。
可怜兮兮的。
宁姝抬起手,揉揉他的头发:“乖啦,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呢。”
顾不得其他,段显抓着她的手,挪到自己脸颊上,轻轻蹭着,从喉间应了声:“一定。”
登船后,宁姝见他如一尊石雕站在那,便朝他挥挥手:“傻子!回去吧!”
直到那艘船,消失在天际线,消失在段显的视野里,他仍然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
倏地,一滴水珠,沿着他脸颊停挂在下颌处。
她永远不会明白,她是这个冗杂世界里,唯一一道光。
段显茫然地盯着江水,他在这个世界游荡着,已经历经太多轮回,到底有几个呢?几百?或许快一千个了吧。
每一个轮回,就是几十年,至今为止,他已经活了千年。
第一次发现自己重生,会重新经历所有经历过的一切时,他还以为,老天待他不薄,直到第三次重生,他才发觉不对,因为他的身体,能迅速学会以前世界积累的经验,但他所经历的人生,不会改变——
他永远会从一个卑贱小厮,到推翻本朝,建立新朝,成为新帝。
然后,故事线重启。
千年来一直如此,这是一条无解的线。
他试着改变这个结局,可是没有用,在侯府当小厮时,要是提前离开侯府,一个不留神,就会重新回到侯府里;就算什么都不想做,作为誉王的血脉,也会被推上帝位。
自杀有用吗?他试过,可以自杀,不过再醒来,会立刻回到自杀前一刻,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无论他怎么挣扎,这个世界永远会有一套自我运行的规则,他就像困兽,被紧紧锁在里面。
这是一场折磨。
他不爱女色,第三个轮回开始,他才发现,这世界里,唯一会变的,只有那个进侯府的女人。
她们名字不同,长相各异,脾性也大不相同。
有的世界,这个女人会一直追着谢屿跑,叫谢屿烦不胜烦,有的世界,这个女人会喜欢上谢岐,却被谢岐狠狠所伤,有的世界是和谢峦,谢峦心里,永远不会让她们排在兄长前面。
段显作为一个旁观者,曾观察过,这些女人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
然而可笑的是,即使她们成功打入侯府,她们也会消失不见,谢家三兄弟可能会难过几天,一个月,然后又继续生活。
而他也按部就班,推翻王朝,建立新朝。
没有人发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只有他,一次次地消磨所有情绪。
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无尽的轮回里,连厌倦和疲惫,都变得迟钝。
以至于,开始不爱说话。
这个习惯变化跟着他轮回,所以他们都说他是个结巴。
他们只是不知道,说话有多累。
他知道,自己离疯了,并不远。
可是,他连疯的选择都没有。
当侯府那小厮,又一次把他围在角落,准备勒索他钱财时,段显不想反抗。
反正他也不会被打死。
只是,在千篇一律的剧情里,突然听到那声“住手”,段显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然而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出手制止。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姑娘,那个本该,围绕着谢家三兄弟转的姑娘。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的出现,打破固有的轮回。
他突然自由了,突然可以离开侯府,不用再成为皇帝,他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后,他发现,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观察她。
在无尽的轮回里,她是唯一一个把他拉出来的光。
他疯狂想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原来她叫宁姝。
她笑起来是这样,她喜欢吃芙蓉糕,她会对梁氏,会对谢峦发火……
鲜活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他发现许多以前从没有过现象,譬如谢知杏对她的依赖,譬如谢氏三兄弟,都不由自主爱上她,只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她越冷静,越让人着迷。
即使游离在她生活外,他也不可控地,想要靠近她。
然而,以往的世界里,最终,女人们都会突然从世界上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所以段显很早就知道,宁姝也会离开,他们不会在同一片天空下,永不再见。
她没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还笑着说,说不定某天能再见,或许是察觉到,他已经难以离开她,怕她的离开,会导致他自戕。
她何曾薄情。
她有一颗最为柔软的心。
段显死死咬着后槽牙,嘴中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只是,接触过光的人,还要再怎么心安理得地回到黑暗里。
他终究要辜负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