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宁姝,脸上浮过一丝不知所措,随即掩饰起来。
他坐着比她矮,宁姝低头,手指抚摸他脸上结痂的伤口,问:“还疼不?”
莺歌摇摇头。
宁姝又说:“回头我让人送来玉肌膏来,你这张脸可不能留下疤痕。”
但若真的在意,怎会等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事两人心知肚明,没拆穿罢了。莺歌低垂眼睫,轻应:“多谢公主。”
宁姝捏捏他的脸颊:“真要谢谢我,陪我去做一件事。”
西南边的墙壁,涂上底层祥云山脉,最前面的一只神兽已经画好,看来,殷漾画的是很常见的五神兽下山送福。
整体画作还没好,已能一眼能看出其精美。
殷漾不在,宁姝问一旁侍立的小童,才知道他去解手了。
宁姝指着墙:“还没画好呢,咱们将就看看。”
莺歌仰头,许久没说话。
宁姝牵着他往后走几步,能更清晰地看出那神兽的模样,她问:“如何?”
莺歌:“很漂亮,”他读书少,不懂还有哪些词汇能形容心底情绪,只看着那神兽,疑惑,“这是……麒麟吗?”
宁姝笑了:“呆子,那是獬豸。”
“獬豸?”
“獬豸代表执法公正公明,是一种瑞兽。”宁姝解释。
她摸着下巴,殷漾在公主府画的第一头神兽是獬豸,多少有点讽刺公主府的意思,这人脾气真刚。
还好他只要不跳不叫,画完后,他们很快就没交集。
听说是獬豸,莺歌双手合十,对着它一拜。
想来心里十分崇尚公正公明。
不远处的假山,殷漾靠在假山上,他回来时,宁姝正给莺歌解释獬豸是什么,他还听到那声温柔的“呆子”,顿觉浑身鸡皮疙瘩涌起,一阵恶寒。
草包公主,就只能在南风馆乐师前装装墨水。
为了不给自己找罪受,他要待到他们离开再回去。
他心里无趣,便默背诗经,忽的,只听那草包公主说:“你也别拜了,拜这种獬豸没有用。”
莺歌:“为何?”
宁姝仰视墙壁,她嘴角挂着浅笑,摇摇头:“听过画龙点睛么?”
这种小故事,莺歌有所闻,他点点头,宁姝又说:“这头獬豸,就缺了‘眼睛’。”
“眼睛?”莺歌盯着獬豸,它威风凛凛,那双眼睛明明炯炯有神……不对,公主殿下说的眼睛,好像不是真实的眼睛。
宁姝又说:“是了,光从外形,这獬豸无可挑剔,细节完美,姿势优雅,但,或许是作画者不上心,它的神韵被破坏,空有形,而无神。”
莺歌听得云里雾里,但在宁姝的话过后,他倒是品出一点滋味,这头獬豸似乎和凡间兽类一样,也没那么神威。
假山后,殷漾手指紧紧攒在一起。
这獬豸当然不够,他只拿出六分技巧,却半分心力也没用,打一开始,他认定画在公主府的东西,不配他用心付出。
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直接戳穿,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是他这么瞧不起的人。
他面上火热,有恼,亦有羞。
最后,殷漾花了极大气力,才强迫自己不要出去,和这公主对峙,眼不见心不烦,他放轻步伐离开,在后园四处转转,但又被蹴鞠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灰溜溜回来后,公主和那个乐师,早就走了。
殷漾长吸一口气。
奇怪的是,之前侍立一旁的小童,却拿着画笔搅动颜料。
小童是殷漾从殷府带来的,性子有点懒,殷漾只有站在梯子上作画,需端茶倒水时再使唤他,难为他竟然在搅动颜料,这般颜料才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不用他再费力搅回来。
却听小童抱怨:“三公子,公主事真多,方才她叫我搅动颜料,好像说什么矿石颜料,放久它颜色会沉下去,叫我搅到你回来,可累死我了。”
殷漾:“你现在在公主府,管好你那张嘴。”
小童嘿嘿一笑,又问:“公子?你刚刚干啥去了啊,拉肚子吗?”
殷漾皱眉:“闭嘴。”
他抬头看自己画的獬豸,即使不愿意承认,但陆宁姝,好像并不全是个草包。
骤然之间,前两日宁姝对他说的话,隐约在耳畔响起:
【以你的才华,留名青史的方式是公主男宠,多可笑。】
似乎也不全是讥讽。
至少听完这句,他寻死之心彻底歇了。
殷漾看着自己落笔画错的一笔,烦躁地“啧”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