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总被认为宽厚,可更多时候是因为它实在经历了太长的岁月,各个种族的寿命与之相比都不过沧海一粟。即便被施予这样或那样的伤害,很多时候对于大地来说不痛不痒。哪怕它反应过来该找人算账,那些生命也早已消失在岁月中。
这些种族中以人类为首,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繁衍后代。他们活着的时候,每一个足迹都切切实实地改变着大地;而大地也在改变着人类。人类为水源而迁徙、又为耕地而迁徙……千百年中,这一批人类没有从这座大山中走出,自然也没有主宰这座大山。
在这片并不算大的天地中,人类与自然有时抗衡,却始终共生。
“直到人类自主地塑造了他们自己的神明。”
李清明说道。
李清明话音落,地灵的兽眸中露出一丝愤怒。它当然怨憎,人类所用的每一样东西无不出自它的馈赠,却可笑地去感激另一个凭空而生的神明。这在大地看来实在荒谬,它想了千百年,都始终没有明白。
可即便是承载一切的大地,也不能强求一个人的心思和想法扭转,更何况是无数人。人类这个族群在千百年中也有演变的规律,从自然崇拜到神明信仰,在整个神州大地的每个角落相继发生,是不可逆转的进程。当然,也许在神明之后,人类又会有新的精神寄托,神明也被取而代之,但对天地自然的敬畏,注定成为过去了。
大地不是神明,它超脱于神明,也没有任何一个生命能真正与天地同寿。它这样强大,可也要忍受被逐渐遗忘漠视的痛苦。
地灵没有说话。它本身也没有言语,可所有人与它的眼睛对视后,仿佛与它情感共振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切身感受着大地的痛苦和愤怒。
首当其冲的就是蔺怀生。他和地灵之间可谓有着最深的纠葛,就感受到最深的痛苦。人类“背叛”大地而改信神明,千百代的人类在这片土地上放纵贪婪、施予伤害,而菩萨间接享受着人类从大地那里掠夺来的东西,又得到他们的信仰,如此看来菩萨实在很难算无辜。
蔺怀生的神魂受到激荡,甚至感受到地灵的嘲笑,因为他也和大地一样被曾经虔诚的信徒们抛弃,成为人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用工具。
可蔺怀生说:“这座大山早在一代代人类无休止的贪欲中濒临衰竭,菩萨也无能为力。你选择惩罚对你不敬的人类、毁掉菩萨所拥有的信仰,久旱无雨,人心惶惶,你以为人类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迷途知返,但他们选择另外再造一个神明。”
那双眼睛里原本的嘲笑变了,又有物伤其类的怜悯,大地的本性宽厚,也唯有它才配得上真正的慈悲。
蔺怀生叹息道:“你惩罚别人,何尝不是在摧毁自己。那些村民血肉催生的草木真的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模样吗?”
白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恼怒和警惕。
河神冷声道:“怀生,不必和它多废话,就算地灵,也难逃脱因果。它已经被污染了,现在在这的,老有受报复心驱使的本能,而不是宽厚仁德的大地本灵。”
即便是大地,谁又规定了要以德报怨。蔺怀生完全能够理解,但河神说的也是真的,早在地灵杀了汪老头的时候,它就再也回不去了,暴雨山洪,它变得愈发暴戾,这场因果逐渐演变到不死不休的境地,最后玉石俱焚。
“你用村民的血肉企图救活千疮百孔的大地,甚至他们淋了雨后白天是骷髅、夜晚再变回人,都是你养蛊一般的手段。你把他们养着,需要的时候再杀掉,而他们不死的时候,就像一株株草木,每一日就是一次生老病死的轮回,树木凋亡就变成养料,不断地滋养着土地。”
“可恨意难平。短短两天,你变得没有耐心,不想让这些变成白骨的村民慢吞吞地赎罪,你把他们一个个彻底杀掉,竭泽而渔,但一个村子多少人,一座大山又有多大,你还有多少村民能杀?”
被蔺怀生当场戳穿,地灵恼羞成怒,它不停地踏着身下的草地,更表现出焦躁,它自己苦心孤诣救活一块块支离破碎的土地,但如今就有一块毁于它自己。
它发出一声长鸣,整个山林为之震动,残存的树影沙沙,紧接着,那些白骨村民一个又一个地爬了出来。淋雨、吃羊,他们成为地灵的附庸,在此刻因为他们犯下的罪被这片大地奴役。
蔺怀生和河神伸展神魂,神魂触须漫天狂舞,他们是主力,而隋凛与汪旸身强力健,拳脚本事更不差,也能和白骨们打。老是喽啰实在太多,地灵更完全丧失耐心,到后来,几人身后那棵巨大的树也连根拔起,棕褐色的粗壮树根朝五人不断袭击。
赵游护着神像,更明显感觉到这群怪物是在朝他而来,便高声提醒众人:“他们想要神像!”
蔺怀生当机立断:“去河边!”
“他们过不了河。”汪旸也迅速反应过来。
逃出大山的唯一办法就是过河,几人先前还没针对如何过河讨论,确实是没想到最为稳妥的方式,但如今却也不得不兵行险着迎难而上。
因为他们的逃,整座大山倾巢出动,仿佛又一场无形的洪水,零星但美好的葱郁转瞬即逝,塌陷、吞噬,转眼一切面目全非。草木花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