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栗总是一直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谈启生说的话, 他总觉得会说出那种话的人,不该是谈恪所形容的,对家庭毫无责任感的人。
他的做法并不恰当 —— 非要把谈恪支出去, 单独和谈启生谈谈。但他忍不住想,如果并不是完全是谈恪想的那样呢。
谈恪已经意外失去了母亲, 而谈启生现在有病在身, 假如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谈启生已经因病去世了, 那他该有多么后悔。
谢栗从书房的储物室里拿出来了那些相册 —— 反正他已经越线了, 不差再多越一根了。
他递给谈启生:“谈恪给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觉得他妈妈很辛苦,总是一个人支撑着家庭。”
谈启生随手一翻, 恰好就翻到了那张夫妻二人年轻时候的合照, 不知道谁在那里插着一张书签。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柔和下来。
“是啊, 她是很辛苦啊, 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尤其不听话。” 他看看谢栗,“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妈妈辛苦,他妈妈的辛苦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他,他小时候干的事,都没给你说过吧?”
谈启生来劲了, 掰着手指头要给谢栗说。
他这几年确实憋得慌,他和儿子不对付, 可自己家的破事又不能到处去和外人讲,和家里人说又会让大家都不愉快。谢栗的身份不远不近,反而是个合适的听众。
“他小时候挑食, 他妈妈为了哄他多吃一口,费了多大的劲,每回打电话都要跟我说。上小学以后皮得很,人家学校四点放学,他妈妈五点才能下班,说好就让他在学校里等一个小时,结果他妈妈四点过半到了学校,找不到人了。他妈妈吓得边哭边给我打电话,我那机器开着等着出数据,学生哐哐跑进来喊谈老师你儿子丢了,你说说我怎么办?最后我没办法,给我那个时候在区派出所的老同学打电话,我说老谈没求过人,就求这么一回,儿子丢了你赶紧发动人帮帮忙吧。结果人家整个派出所在学校里面找了好几遍,就差要去电视台放寻人启事了。你猜猜最后在哪找到他的?他溜进人家学校的乐器室去玩,把自己玩给睡着了。”
“还有他后来再大点,跟着那些学习差的学生逃课去看篮球赛。”
谈启生越说越来气:“那年刚好赶上我休假,我去给他开家长会,人家老师逮着我就告状,当着全班家长的面。还有上大学,中间他折腾的那些事我都懒得提了。等到了出国读书,嘿,他读着读着就退学了。这要不是我们同事的儿子去他们学校访问了才听说,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呢!结果一问他为什么不读了,他给我来一句什么,他说就是不想读。你说这叫理由吗?啊?”
谈启生说到激动的地方,还要停下来喘两口气。
谢栗赶紧把水递上去:“您喝点水吧。”
谈启生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又把杯子拍回到茶几上:“还有,他谈恋爱,不声不响找个男孩子回来。我们之前谁也不知道,他难道觉得我就应该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吗?”
谢栗摇摇头:“以前我特别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的一个原因,是我觉得有了爸爸妈妈以后,我就有了能无话不说的人,而且他们会永远无条件地保护我。在福利院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因为有的小孩儿会把秘密告诉老师们,然后就会惹来麻烦。”
谈启生莫名听得有些动容,因为谢栗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确实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这小男孩往那里一坐,低着头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事,有种让人格外心疼的感觉。
但他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见谢栗继续说:“但后来我上学以后有了几个朋友,我才知道也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们也会把心里的话藏起来,向父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撒谎,骗人,因为他们的父母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谢栗看着谈启生:“如果谈恪告诉您他喜欢男人,您真的能像自己现在说的这样接受吗?是他告诉您就可以了吗?”
谈启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张口反驳:“这是他不告诉我的理由吗?”
谢栗朝他点点头:“这就是他不告诉您的理由。还有他退学,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知道告诉您也不会得到任何支持,事情只会变得更糟,他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谢栗不打算停下来,连气都不换,好像恨不得立刻把心里的话掏出来晾在空气中。
“之所以您现在这样说,因为您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伤害他的能力,您无法再用家长的权威来阻拦他,惩罚他。在我看来,他谈恋爱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您,他总是很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他朋友和家人都知道,除了您。他只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您而已。其实您应该比我更早地明白了这个状况,这才是您真正愤怒的原因。人会愤怒,多半来源于无能为力。您觉得对吗?”
谈启生皱着眉,捋了捋头发,靠进沙发里又坐起来,接着靠回去。他不说话,似乎无话可说,又似乎已经用肢体语言说过了。
谢栗意外于他没有再次发火。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也许谈启生真的没有谈恪想的那么无药可救。
他看着谈启生:“您自己有时候会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