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
张九龄这个中书侍郎原本在前头伴驾作陪,李隆基瞄见玉真公主心不在焉的,这才命张九龄亲自将七娘带过去。
张九龄赶到这头,正好听到这对师徒在谈论宫官。
他一向是廉政的推崇者,不由叹口气,撩了帘子进去,意味深长地瞧着李白道:“今日也不只带了宫官出来,还有些马伎宫女、歌舞伎儿也一道跟来,要为宴会助兴。本朝宫女笼统共计四万人,这,才只是九牛一毛啊。”
七娘瞪圆了眼,也不敢出声,做口型道:“四万?!”
李白也轻声:“当年太宗一朝宫人过万,便已经被谏官劝谏,如今仅仅宫女就要四万……“难道就没有人能站出来,劝劝陛下就此打住。
张九龄苦笑:“莫当老夫是缩头乌龟,该说的话,都是说过的。”
早在开元十四年被贬官之前,他作为中书舍人之一,就因为宫女“采择”进谏,曾得罪了一众宦官。
虽说他被贬的根本原因是与张说结朋党,政斗失败,可这明面上却是借着“宫女采择”一事贬官洪州的。
而今,张相公生死垂危之间,他要想接任中书令和宰辅之职,便不能有一丝一毫错漏。
李白明白张九龄背后的无奈,拱手道:“是下官唐突了。可宫人吃饷,对朝廷和百姓来说负担着实过重了。陛下他……”
话未说完,被张九龄抬手下压掐断:“今日陛下志在与百官同乐,莫提此事。”
他又笑眯眯道:“来,七娘,圣人着你去前头大帐,待会儿马伎开演,那头看的要更清楚一些。”
张九龄果然懂得怎么拿捏七娘这样的孩子。
这话一出,都不用他再多说,七娘便屁颠屁颠跟着跑了,临走前,还问起李白去不去。
李白知道陛下这时候肯定不想见到自己,索性头疼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到了那儿专心看马伎,少说话,懂吗?”
七娘回头冲他做着鬼脸,跟在张九龄身边,大摇大摆地走了。
主帐高台这头。
李隆基正与武惠妃几人说着闲话。
“玄玄这回在京师过完年,才留到四月,就嚷着回观中修行了。朕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弄上一场宴会热热闹闹为她送行了。”
李隆基打趣地说完,武惠妃便娇笑道:“玉真公主与金仙公主是代陛下修行,也为我大唐祈福,这才是真真的关心您呢。”
李隆基显然对“代为修行”的说法十分满意,畅笑之后,看武惠妃的眼神越发充满宠爱。
玉真早已懒得应付武惠妃这样的低段位,无聊地斟了杯酒自饮,就瞧见七娘跟在张九龄身后上来了。
玉真公主握杯的手颤了颤,落在李隆基眼中,便有些自我感动。
叫她们母女再见一面,是帝王对亲生妹妹的怜惜。
七娘乖乖跟着见了礼,又回答了李隆基几个问题,便坐在一侧下座。张九龄就在她身边,年长者又在说一些听不懂的话,七娘便全心全意看向底下的马伎宫女们。
一声擂鼓响,乐伎从旁作辅。
对面而立的马伎队伍展开红色彩绸,开始穿行舞动。
这是一群英姿飒爽着胡服的女子,数量近百人,挽弓射箭,玉勒长旋,随着鼓点越发密集紧凑,她们的动作也越做越快,越做越难。最中间那位娘子,甚至还能站在马背上跳舞!
七娘初时看的兴致勃勃,而后发现这些全是花拳绣腿的假动作,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得劲。
她凑到张九龄身边,低声问:“张阿翁,她们是以前就擅长马伎,才召进宫中吗?”
张九龄凑过去听完,摇了摇头:“都是先挑门脸儿,相貌周正者入宫,再分为普通宫女和有才艺的伎儿。成了伎儿,便得吃些苦头,将这门技艺练熟才行。”
只是,这宫中许多小娘子忍痛吃苦,练下这等“花架子”,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能得到陛下召见。
时值盛世,大唐宫女的来源主要分为四种——
采择、征求、配没和进贡。
在这四种途经中,征求面向“良家子”,选取才艺相貌俱佳者,数量少而精;
配没专指罪官家眷充入掖庭,是最底层的女婢;
而进贡偏向于外邦俘虏。
最主要的大头,还是来源于“采择”。
自陛下设立“花鸟使”下巡各地,搜罗长相出众者统统入宫,宦官就慢慢掌控了了采择宫女的这条路径。
这也是张九龄当年得罪一票宦官的因素之一。
满腹忧思的张大郎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
七娘在他身旁,也有样学样地撑着小脸,蹙起了眉头。
她想,这么多小娘子被迫离家,关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流着泪咬着牙去做一件自己都不明白有何意义的事情,就能演出陛下的盛世繁华吗?
七娘不懂。
但她觉得,李唐皇室百年基业,先祖们若瞧见这场面,是要给陛下一巴掌的。
*
李白也在帐中冷眼旁观这一场叫人心慌的表演。
看着这些奋力一舞的宫女子,以及高台上那些言笑晏晏者,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长安城内大明宫西侧的“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