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前后。
潮漳道修筑一事, 磕磕绊绊总算是进入收尾阶段。
李白身上的担子骤然卸去一大半,轻松许多,也能分出心神看顾着造船和农田两方面。
事实上, 这些似乎也并不需要他费心。
造船有梅舟总领,进度飞快, 早在秋收之前已经越过他修路的进度,成功下水试行了。
梅舟这人果真是个天才, 又在这种“万金油”型的多桨船基础上,改良出了更适合内河运输的漕船商船。甚至还能针对运河槽口颠簸的情况,加强改进了水密隔舱技术, 保证粮食在运输过程中的耗损达到最小。
新漕船一出, 岭南掌漕运又添了几分胜算。
就连宇文融都不得不承认:“张九龄所谋,有此助力,没准还真能成。”这就是变相地答应为岭南招揽天下散船户了。
不过,宇文融绝不会直接投在张九龄门下,听说李白打算为七娘找个新的夫子, 宇文老儿便捏着鼻子选了这条路。
七娘近日天天往林子里头钻,一心琢磨着把山林荒野的土地利用起来, 发展桑茶苎麻。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小脸顿时垮下来。
“我不想学那些儒家的经书。”
阿寻在旁沉默半晌:“太白先生允了的,定然于七娘子没有坏处。”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道。”
七娘没头没尾回了一句,似乎自己也惊诧于为什么说出这话,张了张口,顿在原地。
阿寻垂落眸子。
这些年他先后学会了习字、射箭、骑马,努力追上七娘的步伐,都是为了更好地护卫。可若仔细论起七娘对王权是何态度,他也全然看不明白。
好在, 七娘很会换个角度思考问题,绝不纠结和为难自己。
她半蹲着翻下林中最后一处斜坡,拍拍手道:“算啦,反正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全当多了解一点皮毛,总之也没坏处。”
没过几日,七娘就随着李白提了美酒好肉,登门拜访宇文融。
宇文融这老头儿嘴巴一张,十分“恶毒”:“既然做了七娘的讲经夫子,老夫也不会由着她再撒野。接下来两年,她要将余下的大中小经全部学完,可有疑虑?”
李白笑答:“宇文先生有此意,我自然欢喜。”
七娘瞪圆了眼,差点没炸毛:“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没用。”李白和宇文融异口同声凉凉道。
硬的行不通,七娘索性爬在三人喝酒吃肉的石桌前,装模作样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李十二白,你个没良心的,这比我在弘文馆还要苦!我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岭南,你竟然要把我交到宇文老头这个魔鬼手里,你枉为人父!”
李白满头黑线:“……你这一天到晚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七娘眨眼:“于主簿的孙女爱看话本子,都是这么说话的!”
李白默了片刻,看向宇文融:“读书之事,就全权托付先生了。”
七娘:?
宇文融也确实不是一般的老头,他一边教着七娘这个十足难教导的学生,一边还能着手招纳船户之事。
他甚至会刻意带着七娘去临近的津渡口上,以实践教课,深入浅出。
消息从广州大都督府一出,散船户相继奔赴岭南,整个道内都沸腾了。
俚人船户们有了危机感,一下子都乖顺得像只猫儿。
原本还不愿遵守岭南行船规定呢,这会子卷起来,一个赛一个的矫揉造作,东津渡口上撑一杆蒿,慢慢悠悠日行十里,能急死没牙的老阿婆。
一直到十月末,道内道外的散船户齐聚于津渡口,才终于恍然大悟——
岭南此番,怕是真的要干成震惊全大唐的事儿。
*
每年十一月,各州津渡上就泊满了漕船与商船,清点粮草之后,便要溯河而上,去往东都洛阳。
这些漕粮被称为“供御”。
等船户们到了洛阳卸货之后,再转陆路运送至陕州,乃是供给皇室贵胄专用的。这些年,长安户数新添了不少,粮食需求涨得极快,因而逐渐越过“供军”,成了重中之重。
正值入冬之际,白日变短,夜间寒凉。
东都含嘉仓却是人来人往,热火朝天。
役夫们将装满的粮草袋子扛上车马,一刻不敢停歇,又赶忙反身回去搬运下一批。饶是如此,督吏手中的鞭子仍旧时不时挥舞到某人后背、腰侧、腿弯。
河南尹视察一圈之后,勉强算是安了心。
他负手而立,叮嘱底下的人:“上头今年催得紧,要求粮草运到陕州的时日一再提前,耽误不得半分。也都别怕什么下手狠,等明年京师的广运潭凿通了,他们想混这口饭,都没处混去!”
也是这些人运气差。
往年的供御输纳,都要从十一月持续到来年的正月三十,虽然没法过个团圆年,却能有个喘口气再干活的缓冲。今岁不巧碰上关中雨涝,大片庄稼倒伏在地,长安谷价已然涨到了二十文。
要不是东西两市有高宗设立的常平仓,只怕价格还能再高一番。
河南尹摇摇头,叹息一声。
不远处,有快马急停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