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清晨, 六七驾车马便候在刺史府门外。
七娘扶着贺知章登车坐稳,撩起帘子探头笑道:“贺阿翁在潮州陪了我们两年,这次陇右之行就别跟着了, 也该回去享享清福。”
女郎身后,王昌龄和高适都点头附和着。
贺知章以退为进:“这都要出发了, 不叫老夫跟着, 我一个老头子还能去哪?”
七娘不为所动, 拎一张绒毯盖在贺知章腿上:“阿翁就别装了。我听说,您在越州山阴的老宅可是被陛下赐名千秋观, 一应俱全,定然要比跟着我们奔波去陇右安逸许多。”
贺知章侧过头咳嗽两声,摆手道:“老夫昔日离开长安,确实是无能为力才选择让贤的。后来答应你来岭南, 也的确是一时兴起。但是能一直在此地逗留两年,可不是为着咱们之间的情谊。”
七娘微怔, 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老人虽然向来和善, 却是女帝年间的贡举状元。
他历经大唐诸多变故,见证过女帝当道,又看尽父子反目、姑侄相争, 百年来关于李唐皇室最讽刺的戏码,贺知章几乎见证了大半。
他没有什么经受不住的。
只是看得多了, 累了,便希望所见皆是朝阳初升, 而非日暮西沉。
贺知章又笑:“这两年间, 我总隐隐觉得世间万民心中所愿,似乎都能在潮州寻到一个答案。老夫已经发了宏愿,要亲眼看看你们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自是不会退回越州的。”
“贺知章愿与诸君共事,还望诸位同僚成全。”
贺监就这般笑吟吟看向七娘,看向她身后的李白等人,便再也没有人能说出劝他归家的话。
半晌,七娘忽而无奈笑了,带着一群人都摇头感慨地笑起来。
许葭怀中,那个年仅一岁出头的小女婴也兴奋地拍着肉手,张开怀抱向七娘,喊了一声“阿姊”。
众人无奈之余又添了几分惊喜。
李白有些羡慕地看着七娘:“没想到,平阳先学会喊的不是阿娘阿耶,竟然是阿姊。也不知你给她灌得什么迷魂汤。”
七娘将小家伙接过来,单手一托便扛在肩头,叫平阳越发兴奋起来,坐在肩膀上将双手举高高,好像想要飞翔一般。
许葭最初瞧见这等场面还有些胆战心惊,后来发现以七娘的力气,举十个平阳都不在话下,也就习惯了,随她们姐妹以这种奇怪的方式亲密打闹去。
小平阳一如既往飞过之后,侧过脑袋抱着七娘的脸颊“吧唧”啄了一口。
“阿姊!”
七娘揉了揉小家伙稀疏的胎发,应道:“阿姊带你乘船远游去!”
……
李白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离开岭南会是这样的盛景。
道两旁站满了人,一直延续到津渡口。家住潮州城的百姓听闻消息,慌忙之间只来得及抓上今岁收获的稻谷、丝麻、茶叶等,奔来相送。
这趟去长安,他们要乘坐梅舟最新研制的商船走水路。
除了李白、许葭等人,七娘手下的能工巧匠都会跟去陇西,只有梅舟与乔装改姓的韦坚、旧太子妃等人留在岭南,帮着七娘打理南地的生意。
唐朝的岭南道向内虽难通行,与外族通商却早已拥有一定规模。七娘看好外海商路,也是因为有梅舟在。海船技术总能取得更多更好的进展,到时候,还愁开拓不出
一条坦途?
安排好岭南诸事,启航在即。
七娘立在船头,风将发丝吹得飘扬。
李白一边跟百姓们道别,怀中抱着垒成小山的吃食,凑近七娘身边悄悄问:“韦氏一族安顿好了?”
七娘点头:“嗯,留在广州,有梅舟定期传讯给我,师父放心。”
“韦坚……竟也愿意待在岭南?”李白诧异。
七娘垂眸,看向眼前这条河流:“毕竟他在长安已经死了。”
此事说来嘲讽又唏嘘。
主持修建广运潭的韦坚早已在长安人记忆中淡去,唯有广运潭日夜不停歇地照常运行,为每年漕运免去了在汴河口转陆运的麻烦,增添诸多便利。
这桩功德,也是七娘愿意出手救下韦氏一族的原因之一。
河岸边的风又潮又凉。
商船缓缓启航,溯流而上,逐渐消失在潮州百姓眼前。不知是谁一声惊呼,七娘抬眸瞧去,只见黯淡的天色骤然被千万点铁花照亮,一瞬亮起,一瞬灭去,复又绚烂。
河岸边,几个赶来的铁匠挥舞着木棒上的铁水,洋洋洒洒,长空中便满是七娘曾经给予他们的浪漫。
那些年节元宵夜的热闹场景,重现于众人眼前。
岸边隐隐传来百姓们的呼喊祝愿。
七娘在呼啸的河风中听不真切,却又因为心意相通,完全理解了百姓们想要传达的。
他们在说,岁岁平安。
*
一行人赶到长安城,已经是岁末。
再过三日便是新年元日。
李白因为潮州刺史任期已满,接下来要升迁去陇西,一入京便得在十三进奏院耽搁述职交接之事。而七娘作为郡主,首要的便是入皇城谢恩。
贺知章等人不想入京再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