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将之捡起,在半空中飘回薛简面前,递给薛道长。
对方却没有接。
江世安又向前递了递,他这才伸手,湿漉漉的掌心却向前方的虚空握去,穿过了他透明的手腕,寒气四溢。
薛简沉默了一瞬,转而接过沐巾,擦拭洗好的发丝,平静道谢:“辛苦你了。”
“竟然能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生前从未有过啊。”江世安坦然接受,跟着询问,“我能拿得起东西,是不是要变成有道行的鬼了,其实当游魂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能轻易离开你,我还惦记着……”
他还惦记着望仙楼的遗孤。
这句话即便他不说,薛简也知道。
江世安看着他洗净身躯,再用檀香熏过衣衫道袍,连一丝尘灰都不留,仍是那么整肃、洁净。等到一切完毕,薛简重新系上道袍的衣带,这才淡淡回复他:“离有道行这几个字,还差得远呢。”
江世安并不失望:“那我什么时候能脱离你……”
“我要见你一面。”薛简转过头,望向他停留的方向,“我要见你。”
江世安怔了一下,随后便见道长取出一道符纸,咬破指尖,以血在上面轻轻一点。符纸当即无风自燃,一股莫名舒适的气息灌入脑海。
静室里挂着帘子,只有很浅的日光朦胧地透过来。薛简立在正中,挡住微光,在他的面前,一道虚幻的影子在日夜不熄的命灯下出现。
阴阳相隔,竟能重逢。
江世安的神魂愈发凝实,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他还保留着生前狼狈的模样,血迹沾满衣袖,黑衣早已被浸透,连刚刚养好的旧伤也再度崩裂,满是血污。
只有这张脸还没有毁尽。他有一双墨黑的眉宇,和相当明亮的眼眸。江世安飘近了一些,两人面对着面,他反倒哑火了。
薛简望着他沉默,随后忽然别开视线,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江世安知道自己伤势可怖,身上也并不干净,薛简的洁癖他略有耳闻,于是略带踌躇地道:“那样的情景,我没法不受伤……”
这怎么能是他的错呢?江世安说到这里,稍感一丝委屈。
薛简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发哑地低语道:“三大世家对你的围剿算计,可谓费尽心机,连助阵的天月观都不知道实情。他们得手之后,望仙楼的遗孤……就是那个叫小辰的孩子,也跟着下落不明。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我没有发现他的尸首。”
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
江世安心中稍定:“会不会是让何忠带走了?”
“我对韩飞卿用过搜魂。”薛简道,“他跟着何庄主回万剑山庄,我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小辰的踪影。”
江世安的重点却没有落在这上面,反而立即问:“搜魂?”
薛简看着他道:“我听到他叫你……文吉。原来你的字是这两个字。”
两人纠缠多年,薛简却连他的字都不清楚。
“你的名声好,世人尊敬你,才会叫你‘薛知一’。”江世安道,“众人叫我,自然只会叫我本名了。你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薛简垂手扣住桌角,手指紧了紧,抿唇不语。
“我得找到他。”江世安来回飘了飘,“望仙楼当年覆灭,其中的武学奇术一直没有外泄。很多人对这份传承虎视眈眈,要是能从小辰嘴里撬出内功书册的下落,再将他灭口,传承自然就归属他人……怀璧其罪,正是如此。”
“你没有见过这份传承吗?”
“我只是与他一同封存过那些书册要卷,并没有见过内容。”江世安回过神来,“有人说我私吞了他们的传世要术,这样的话,我也听过几次。”
薛简看着他的脸庞,薄唇微动,说:“要是你早一点跟我回方寸山,我会跟师爷一起帮你查清真相,将你身上不该有的污蔑栽赃一一洗清……要是你肯回头。”
“道长,”江世安打断他,一双寒眸沁凉如星,“恳求别人给我明辨是非、还我一个公道,那只是天方夜谭,我回头无岸,只有一死而已。”
薛简心口翻腾,一股极为混乱的思绪跃然于方寸之间,他无法克制地伸手过去,想要抓住江世安。
他的手修长洁净,浑身散发着刚刚熏染过的檀香,而江世安却满身血污,肮脏不已,他意识到薛简的动作后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将滴血的手背到身后。
残损的身躯,还有未流干的、虚无的血滴声。
他的手从江世安身侧掠过,停滞在半空,随后僵硬地收拢起来,转折说:“三日后,是震雷山庄成家二子的大婚之日。我要代方寸观前往祝贺观礼……在那里,也会遇到几个你生前很想调查、很想杀死的人。”
江世安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件事吸引走,听得一阵牙酸:“成家?我可没少得罪他们。”
“别怕。”薛简对他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拢住他的衣袖。这一次江世安避之不及,只能看到深红的干涸血块映着道长干净的手指,双方泾渭分明,并没有玷污他什么地方。
江世安莫名松了口气,笑道:“哪有我怕他们的份儿?世上没有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