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包间。
成舍我用碗盖拨弄着水面的茶叶,问道:“心远,《啼笑因缘》的续集写完以后,你有没有创作什么新的作品?”
“正在写一本,叫《燕归来》。”张恨水道。
成舍我笑道:“这名字好,听起来又是那种爱情。”
张恨水摇头道:“虽然写的是爱情,但我更想把它写成一部反映现实的作品。”
周赫煊听到张恨水在创作《燕归来》,立即想起那部里的开场诗——“红睛恶犬如豺虎,人腿衔来满地拖”、“兵去匪来屠不尽,一城老幼剩三人”。
张恨水并非那种靠写消遣糊弄钱的文人,他有自己的追求,后来干脆致力于创作抗战和讽刺。可惜,他后期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都不出名,反而是谈情说爱的更受欢迎。
“反映现实好啊,难道是写东北抗日的?”成舍我问道。
事实上,张恨水最初是写新闻稿件的记者,成舍我感觉他的短篇很不错,就怂恿张恨水写长篇,于是《春明外史》出炉了,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没有成舍我的鼓励,就没有《春明外史》,更没有《金粉世家》和《啼笑因缘》。
“并非东北抗日,而是描写西北的故事,”张恨水悠悠说道,“我去年走了一趟西北,甘肃和陕西两省犹如人间地狱。那里的军阀横征暴敛,抓丁拉夫,弄得民不聊生,跟十年前的山东、河北没啥两样。”
成舍我惊讶道:“西北的情况那么遭?”
周赫煊心想:西北如果不是那么遭,红军又怎么站得住脚?
“你们知道,在甘肃种植面积最大的作物是什么吗?”张恨水问。
“麦子?”成舍我猜测道。
张恨水摇摇头:“并不是。”
周赫煊叹气说:“罂粟。”
“对,就是罂粟,”张恨水一脸悲怆,“甘肃省内最肥沃的土地,全都用来种罂粟。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这些地区在晚清时期,属于甘肃农业最发达的区域。而我去年到那里时,眼中看到的全是罂粟苗,甘肃的农民基本靠种植、加工和贩卖鸦片为生。”
成舍我震惊莫名:“怎么可能?就算当地政府禁烟不力,也不会闹得全民种鸦片啊。”
“因为当地政府在鼓励啊。”周赫煊冷笑道。
“政府鼓励?”成舍我疑惑道。
张恨水点头说:“当地政府确实在变相鼓励种罂粟。南京中央政府号召禁烟,甘肃地方政府趁机‘寓禁于征’,向所有农民征收‘烟亩罚款’。比如在张掖,甘肃省财政厅规定每年当地必须缴纳20万元烟亩罚款,不管你种不种鸦片,都必须缴纳罚款。为了提高地方官员的积极性,省财政厅甚至给县长提成,县长收到的罚款可以从中提5%,地方官员自然往死里收禁烟罚款。而农民们不管种什么,都要缴纳烟亩罚款,那还有谁会傻到去种粮食?”
“岂有此理!”成舍我气得拍桌子,“如此以往,农民都种鸦片去了,没粮食还不都得饿死?”
张恨水说:“已经饿殍遍地,土匪横行了。甘肃不仅有烟亩罚款,还有各种苛捐杂税,比如‘柴捐’,老百姓必须按时缴纳定额‘官柴’。有些地方树木尽毁,百姓砍不到柴,只能拆了自家房子,把木料上交政府抵捐。”
“朱绍良该杀!”成舍我咬牙切齿道。
朱绍良在北伐期间就追随老蒋,现任甘肃省主席兼绥靖主任,统管甘肃的军政大权。
周赫煊摇头说:“朱绍良是该杀,但根子还在南京政府,张学良也要担一些责任。自从中原大战打完以后,甘肃的军阀就是一盘散沙,刚开始由东北军控制。但张学良只顾着消化华北地盘,接着又遇到日寇入侵东北,甘肃那边根本顾不过来。后来老蒋派朱绍良接管甘肃,但朱绍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手底下还要养一堆如狼似虎的地方军阀。他如果不靠鸦片征税,早就被人赶出甘肃了。”
“明诚觉得该如何治理甘肃?”成舍我问。
周赫煊说道:“其实治理甘肃很简单,无非钱粮二字。前几年甘肃军阀叛乱,一个杨虎城过去就摆平了,可见当地军阀的战斗力有多差。不管是以前的张学良,还是现在的朱绍良,只要带着足够的钱粮去甘肃,那些军阀立即就会俯首帖耳。搞定了地方军阀,再认真发展农业,甘肃必然能够治理好。现在甘肃的糟糕局面,都是因为穷,政府穷、军阀穷、百姓更穷,只能依靠鸦片过日子。”
成舍我苦笑道:“南京政府的钱,都拿去打内战了,又怎会用于甘肃建设?”
“唉,这种事不提也罢,说说办报纸的事情吧。”周赫煊转开话题道。
成舍我对张恨水说:“心远,我决定在武汉办报纸,明诚认为应该在重庆办报纸。你觉得哪里更好?”
张恨水诧异道:“你在电报里不是说,要在上海办报吗?”
“上海太危险,两三年内日寇必然入侵,而中国军队是守不住的。”周赫煊说着,就开始讲全面持久抗战,并得出以后四川是抗战大后方的结论。
张恨水道:“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既然周先生说重庆安全,那就在重庆办报吧。”
成舍我无奈笑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