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开学再搬进学校宿舍。
大清早的,梅贻琦就亲自带着周维烈去西郊,徒步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来到华罗庚居住的地方。
周维烈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华教授家?”
“很简陋是吧?”梅贻琦说。
“怎么能这样,华教授可是大数学家啊。”周维烈震惊又疑惑。
华罗庚全家都跟牛住在一起,底楼是当地农民的牛圈,二楼是用来堆放草料的。这种建筑叫做牛圈楼棚,冬冷夏热,极其简陋,蚊虫鼠蚁数不胜数,就连当地农民都不会住。
特别是气温高的时候,牛粪味道冲天,那滋味难以言说。
梅贻琦大致明白周赫煊的意思,以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位周公子虽然聪明过人,但难免娇生惯养,性格也有些自我孤僻。周赫煊无非是想让儿子深刻了解世间疾苦,切身体会生活的艰辛,把性格缺陷都纠正过来。
梅贻琦突然吟了一首诗:“排布分屋共容膝,岂止两家共坎坷。布东考古布西算,专业不同心同仇。这首诗是华罗庚教授写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维烈笑道,“华教授数学很厉害,但他写诗的水平跟我差不多烂。”
梅贻琦又发现这位周公子的一个缺点,他说:“华教授是你的尊长,你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说话不能这么不留颜面。”
周维烈道:“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事实归事实,道德归道德,这是做人的基本底线。”梅贻琦教导道。
周维烈道:“我爸说做人要真诚。”
梅贻琦说:“如果说一位老母亲年高病衰,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她的儿子在战场上牺牲,如果实言相告,这位老母亲就可能伤心欲绝提前过世。你觉得这种情况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假话。”周维烈道。
梅贻琦笑着说:“这就叫善意的谎言。”
周维烈连连摇头:“梅叔叔,你在偷换话题。华教授跟那位老母亲的情况不一样,就算我当面讲他的诗写得不好,也对华教授没有任何损失。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想华教授也没那么小肚鸡肠吧。”
梅贻琦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孩儿太聪明了也不好教育啊。他只能解释说:“华教授那首诗,是有特殊创作背景的。前年初,华教授租住的房子被炸毁了,闻一多教授就把华教授全家接去一起住。两家人14口挤在16平米的屋子里,中间用布帘挡开。这不仅是他们的卧室、饭厅、厨房,还是两位教授的书房,所以才有那句‘布东考古布西算’。”
周维烈的关注点明显不一样,他想了想说:“14口人在16平米的屋子里怎么挤得下啊?摆了两张床都没剩下什么地方了,连摆桌子都不够,剩下的人睡哪里?”
梅贻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无语道:“打地铺啊!”
“什么是地铺?”周维烈问。
梅贻琦无奈摇头:“你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啊,地铺就是把席子床单铺在地上睡。听说重庆城内到处是窝棚,你就没去看看?”
周维烈说:“见过窝棚,但没进窝棚里看过。”
梅贻琦说:“我讲的那首诗,还有闻教授和华教授的事迹,是想说做人要坚韧不拔,要苦中作乐,要不向现实屈服。你懂了吗?”
“懂了,”周维烈点头道,“我一定会努力的,有了本事才不用住小房子打地铺,还可以帮助其他人更好的生活。我还存了不少零用钱,今天就全部捐赠给华教授,让他换一间好房子。”
梅贻琦以手扶额,他发现这孩子的思路很奇葩,耐心解释说:“人是有尊严的,也是相互理解的。华教授为什么搬来牛圈住?就是因为他觉得住在闻教授家里太不方便了,会打扰到别人的正常生活。他自己又没钱,只能租农民的牛圈。你一个小孩子,直接给华教授送钱,还让他搬去更好的房子,这很伤他的自尊,我会让他很难跟你相处。”
周维烈疑惑道:“可我爸爸也经常捐款啊,他捐给西南联大的钱就不少。”
梅贻琦说:“第一,你父亲是著名学者,他跟很多老师都是朋友,他的捐赠属于友情救济。而你只是个孩子,你给老师捐钱算什么事?第二,你的父亲很少直接给某人捐款,这就是照顾到受捐赠者的尊严。他是向联大整体捐赠,受捐赠对象是学校,得到实惠的师生都不会面子上难堪。”
周维烈嘀咕说:“面子有那么重要吗?我这又不是嗟来之食,而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关心。”
梅贻琦道:“这不仅仅是面子,更是尊严。就像你在面试的时候,五位面试老师只是随口说笑,就让你觉得不被尊重一样。”
“明白了。”周维烈这次是真懂了道理。
二人说话之际,已经走到牛棚前。
一楼还养着牛,华罗庚全家住在二楼,有个木制楼梯可以上去。二楼本来是用来堆放草料的,层高很矮,个头稍高的人进屋还得低着头。
“华教授在吗?”梅贻琦喊道。
吴筱之出门一看,连忙说:“在呢,快请进。老华,梅校长来了!”
当周维烈随着梅贻琦进屋时,华罗庚已经拖着瘸腿走过来,招呼道:“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