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袖其实挺无奈的。
要不是她在赏春宴上看多那些因为养尊处优显得十分文弱单薄,感觉跟没长成的小鸡仔似的一点都不孔武有力的郎君,现在她也不至于觉得陈樾顺眼。
……岂止是顺眼。
棠袖甚至觉得她胃口着实是被陈樾给养刁了,以前她明明最注重长相,如今却不管碰着谁都下意识要拿陈樾的身材来进行对比,连最起码的身高都不及陈樾的,她根本不会多看哪怕一眼。
陈樾带给她的影响太大了。
思及于此,棠袖死死盯着水面,坚决不肯再看陈樾,生怕自己把持不住跟他旧情复燃。
只道:“怎么还不走?”
陈樾同样注视着不断荡漾的泉水:“我有话想要问你。”
“什么话?”
“这庄子是外祖岳父……”
还没说完,陈樾眼角余光就见棠袖抬起头,幽幽地望过来。
这一眼与刚才很不一样,满含危险,她不乐意他这么喊。
陈樾微顿,改口道:“是冯翁名下的?”
陈樾外祖岳父,即棠袖外祖父。
棠袖外祖父是京师,乃至全大明都赫赫有名的富商,皇帝曾在一次赈济中召见,称其冯翁,久而久之其余人也都这么喊。
棠袖嗯了声,手指轻轻拨弄水面:“外公听说我和离,就派人送了钥匙,叫我来散散心。”
刚好庄子里有口天然温泉,趁现在早晚还冷着,泡泡温泉暖暖身,说不定也有助于改善她睡不好的问题。
不止如此,外公的人还给她送来一大堆珍珠玉石、宅子别院等,传话说冯翁让她可劲玩,千万别为着和离伤神。
——伤神她是肯定不会的。
不知陈樾可会。
怀揣着某种求知欲,以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疑似是内疚的情绪,棠袖摒弃意欲躁动的春情,不露声色地观察陈樾,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但很显然,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唯一能看出来的,大抵就是陈樾这几日查案有点辛苦,眼里都起血丝了。
陈樾何等敏锐,几乎在棠袖开始观察他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注意到她的视线。但他却毫无所觉一般,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棠袖说:“不知道。”
至少先住个十天半月,看温泉能不能改善她睡眠。如果能的话,那就再住久一点。
反正京中近来没有大事发生,她不出面,在偏僻的庄子里窝着也没谁敢打扰。
不过……
陈樾特意跑来就是为了问庄子的事?
总不能是庄子里不干净吧,外公在这方面一向很谨慎的。
自家人不怀疑自家人,棠袖不认为是外公出了差错,那差错就只能出在陈樾的身上。且按照他一贯多疑的性格,他都能不请自来了,肯定是已经提前查明这庄子的底细,锦衣卫手眼通天,这北京城里就没有他指挥使不知道的事。
换言之,陈樾根本是没话找话,他不想走才随便找借口拖延时间。
棠袖也不去猜指挥使的心思,直接反问:“陈樾,你到底想问什么?”
听出她语气有点不高兴,陈樾抬眸。
这一抬,他眼里血丝更明显了,瞧着像是几天几夜没休息一样。
棠袖等着他开口。
陈樾也没让她多等,缓缓道:“我查了下,过去这几个月,你睡眠不太好。”
棠袖心里一跳。
他居然用了“查”这个字。
同床共枕三年,棠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樾的手段。他既然敢这么说,就表明他已经掌握了某些证据——
恐怕他已经知道她和离的原因了。
果然:“我问了大夫,也去见了大师,他们说你难眠,不寐,即使睡着也会一直做梦。最开始的时候,你甚至连着数天不敢睡觉。”
一改往常的寡言少语,陈樾慢慢靠近过来,不容许棠袖躲闪般,深深望进她眼底。
“你梦见了什么?”
棠袖不答。
她表情沉着地回视,他查到的这点并不足以让她露出破绽,已婚女人睡不好觉实在太正常了。他还有别的话没说。
她在等。
等他掀开最后的底牌。
陈樾继续道:“我审了侯府那几个伺候你的丫鬟,她们说你夜里睡觉都不许留灯,不许见光,就算醒了也不让人点灯,可你白天分明又能晒太阳。直到她们回想起来,自从你让流彩守夜开始,你再没进过厨房。”
身为侯夫人,棠袖自然是不必亲自下厨的。
但她喜好享受,偶尔会心血来潮去厨房看她点的菜做得如何,抑或是叫厨子照她的想法尝试新菜,每每这时她能一直呆在厨房里,她甚至还会自己动手烧火。
所以:“你怕火。”
棠袖还是不答。
但陈樾知道,她承认了。他对自己接下来的猜测更有把握。
陈樾瞥一眼远方。
残阳如血,大片大片的晚霞静默蔓延,似要将炽烈颜色染遍整个天穹。天色逐渐暗淡,庄子里不少地方陆陆续续都点了灯,可唯独温泉这儿没人过来,好像棠袖不需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