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发灰时, 侯东平终于弄来了卡车。
20万块钱的货,其中15万用来还外债, 剩下的5万块是厂里职工拖欠了一年的工资。
周老板的定金,先拿3000块钱出来,每人发24块钱的工资,好歹先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剩下的钱,等周老板出货之后,再一次性还给大家。
周秋萍十分怀疑自己交出的2万块钱定金里,剩余的17000元到底会不会被侯厂长拿去还货款,甚至连这外债到底存不存在,有没有这么多,她都感觉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这是厂里的内部纠纷, 她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只要把货拖走就行。
20万元包圆整个仓库,具体开来就是1万条丝光被单,1万条缎面被,除此之外,还有没来得及加工成床单的棉布以及枕巾沙发套窗帘。这些东西满满当当的,直接将卡车从麻薯包塞成了大列巴。
侯东平看着空荡荡的仓库和塞满满的卡车, 有种报复的快感。所谓破罐子破摔, 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写照。
他怕什么呀?他什么都不怕。
银行的贷款他没碰一分, 全他妈被镇领导挪去当招待费了。领导不是说了吗?厂子是镇里的,那债务也是镇上的, 跟他没一毛钱的关系。
他现在手上有差不多2万块钱,后面还能收回13万。厂里的机器才是最值钱的。他已经联系好了买家,今天夜里动手,连夜拖走。
就算卖得急, 这些机器也能卖10万块,加在一起就是25万。多好的数字呀,正好证明了他250,与虎谋皮。
有了这些钱,不管走南还是闯北,他都无所畏惧。
要问仓库的被单去哪儿了?废话,你他妈都不给工人发工资了,你还不给人食物?社会主义难不成要比资本主义还不要脸?啊呸!无数革命先烈直接从烈士陵园跑出来,半夜去找你聊天。
被单都分了,全分了。有本事,你去每家每户要,你要到了是你的本事。
周秋萍签了张18万的欠条,内心毫无波动。上辈子光是房贷,她就还过7位数,更别说货款以及冯二强的赌债,欠条她都不记得自己撕过多少张呢。
18万,当真不过是个小数目而已。
原先热血上头,现在稍稍有些冷静下来,忍不住有点后悔的侯东平看她淡定的模样,心里又安定些许。
看来这位周老师的确有门路,人家能答应拿下这么多货,虽然有赶鸭子上架,被架在火上烤的嫌疑,但她心里其实有主张。
他朝周秋萍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周老师。”
周秋萍叹气,还是不肯将话说满:“尽力而为吧,实在不行,就豁出去这张脸了。”
侯东平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越发舒坦。这种心态类似于即便要猜测对方是骗子,可骗子的态度够认真,自己就能骗自己,对方是真的。
卡车装好货,周秋萍上的后车厢。2万块的存折,18万的欠条,就压在这些被单窗帘上了。
车子发动前,侯东平又给门卫塞了包烟:“老徐,不管谁过来打听,你都说不知道。”
门卫精明的很,才不会把到手的工钱再推出去。他立刻拍胸口保证:“放心,厂长,厂子是谁的我心里有数,我就认你。”
侯东平笑了笑,挥挥手准备上车走人。结果他眼睛扫到迎面而来的人,赶紧招呼司机先走,回头他再过去找他们会合。
车厢门关上时,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男人瞧见了周秋萍的脸,顿时皱眉。
他正想上前说话,卡车发动开走了。
“这怎么回事?”
侯东平若无其事:“什么怎么回事?哎呦,周半仙您掐指一算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要问人啊?”
周良彬脸色微变,旋即又笑容满面,指着侯东平道:“你就笑话我吧,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谁还当真的不成。说实在的,你们厂要搬家吗?搞个卡车过来。”
侯东平心中已经将他祖宗十八代日了个遍,面上却不改色:“搬什么家呀?朱镇长说了,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原模原样交出去。怎么,周半仙您是来检查的吗?走走走,跟我进去。”
此刻已经夕阳西下,最后一抹天光都急着走人,周良彬自然懒得折腾,他正准备赴朱镇长的宴,痛快吃顿大餐呢。
狗日的,这年头的茅台酒也不好买。也就是这些政府的人有门路,能喝得上。
他赶紧摆手,笑眯眯的:“谁能检查你呀?开个玩笑而已。我不就是好奇吗?这么大一辆卡车,看着怪显眼的。”
侯东平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应道:“过路车,下来问路的。”
周良彬却心中咯噔了一下:“过路的?我看车后还有个女的,她来干什么的?”
侯东平心脏砰砰直跳。跑长途的大卡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司机很少是女人。即便两个人换着开车,也都是男的。
他当然不能透露周秋萍的来意。当他是傻的吗?自从这个周半仙往镇政府跑了几趟之后,朱镇长等人的态度才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