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与蒲择之有相似之处,对时局有相同的判断,在作战时也有默契。
因此蒲择之提出招揽,李瑕并不意外。
但他们之间,亦有根本上的不同。
在收复成都这一场胜仗当中,李瑕也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大宋臣子是如何被腐朽的宋廷掣肘,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蒲帅节制四川,我这庆符知县本就归蒲帅调派。”李瑕道:“蒲帅只管差遣。”
蒲择之脸上不显,却微有些意外。
他的意思是把李瑕的官职调到重庆府任推官或签判,从此在帐下听用。
但李瑕应得虽好听,却是不肯离开庆符县的意思。
李瑕有其靠山,蒲择之遂也不强人所难,沉吟片刻,果然分派了差遣。
他先是招过亲兵,吩咐道:“去唤杞材来。”
“是。”
蒲择之方才向李瑕道:“川西必有恶战,我有意派潼川路安抚使朱禩孙将百姓迁入城中,你协办此事。”
李瑕拱手应下。
蒲择之又问道:“你可明白我的用意?”
李瑕道:“若要以步兵拖垮蒙古骑兵,除了封锁剑门关、箭滩渡,将其困于川西,还需坚壁清野,使其无法在川西获得补给?”
“此其一也,”蒲择之道:“蜀川战局,所虑者并非阿答胡这等无脑鞑虏;可虑者,乃叛贼汪德臣之辈。
阿答胡只知劫掳,余玠在时,筑山城、屯兵民于高山要塞,可使鞑虏占不到便宜。然汪德臣立足于汉中,建利州城,筑城积谷,置军屯守。
可恨余晦继任之后,屡战屡败,川西尽失。叛贼汪德臣掳川西之民至汉中、陕地屯田。至如今,利州粮草充沛、城防巩固,已倚为侵大宋之前沿。
此番我若不尽快收复成都,等蒙军于成都戍屯成效一显,则再难收复。”
李瑕听了,便明白过来。
除了为了坚壁清野、围困蒙军;而从长远来看,人口则是蒙宋在川蜀对垒的重中之重。
迁徙百姓避难之事,余玠在任时便一直在做,迁了诸多郡所到山城、聚小屯为大屯。
这也成了余玠的罪状之一,被称为“劳军困民”。
等到余晦继任,接连大败,蒙军占据川西,百姓根本不及撤走。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蒙古人喜欢屠城,但除了少部分人能逃走,大部分斗升小民一辈子埋首田垦,哪懂得该往哪逃。
这些来不及逃亡之人,一部分死于弯刀之下,一部分被汪德臣迁走为蒙军种粮,供应蒙军年年入寇。
不“劳军困民”,便是这样的结果。
……
李瑕想了想,忽道:“蒲帅,成都城墙残破,川西战火连绵、不利屯田,如今迁百姓入城,往后又要放他们出城种田,难保不再遭洗劫。”
“去岁兀良合台从云南斡腹不假,蒲帅既筑凌霄城,庆符军又可为蜀南扼住五尺道。蜀南或可为大军屯田之地,只是苦无人口。何不迁川西之民入蜀南。”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接着道:“我等只须搜集船只,顺泯江而下便可至叙州,再至长江南岸。”
蒲择之没有马上回答,老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好一会,蒲择之才应道:“且等歼灭蒙军残部……”
忽然,有人步入城楼,道:“蒲帅,我同意李非瑜之议,且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当立即迁移川西之民。”
“杞材来了。”蒲择之从思量中抬起头,道:“说说吧,为何?”
来的是朱稷孙,他在蒲择之面前站定,拱了拱手,干脆利落抛出了他的理由,道:“我不信刘武仲。”
……
朱禩孙时年四十三岁,字杞材,号南山。淳祐四年进士,先是在京湖为官,曾随李曾伯入蜀,与蒲择之有旧交。
因此,蒲择之就任四川之后,便举荐了他任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负责泸州、叙州、长宁军的军务。
朱禩孙正是李瑕的顶头上司。
此时,他看也没看李瑕,当着蒲择之的面,又道:“刘武仲向来自诩为金人,蒲帅却将箭滩渡托付于他。万一战败,则成都必危……”
蒲择之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怕的是他守不住箭滩渡吗?你是不愿他立功。”
朱禩孙一惊,连称不敢,道:“蒲帅言重了,我觉无此意。”
“那若让你守箭滩渡,你可守得住?”
“我有死战之心。”
“守不守得住?”蒲择之又问。
朱禩孙略略迟疑,实无信心以同等兵力与纽璘决战。
蒲择之摆了摆手,叹道:“你们不信北归人,但北人亦曾是你我同族同类,刘整更是不世出之将才,若屡加排挤,岂非大宋之失?”
看得出来,对这件事蒲择之是深思熟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