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之后这三四十年,以上这些后果,只能算是轻微。
先帝一朝,先是联蒙灭金、端平入洛,之后又是长达二十余年的宋蒙之战,内有水旱为灾,农田失收,和籴收粮……
仅说李全之乱到蒙军攻川陕的五年之间,发行会子三亿二千九百余贯,超发了三十三倍。
会子急剧超发、急剧贬值,致使物价急剧上涨。
一年内米价就能上涨四五倍,破家荡产者不计其数。
不用会子?
朝廷就是用会子从百姓手中买粮,是为‘和籴’,否则如何打仗?
但先帝还是有手段维持,先后用诸位名相整顿,以白银、铜钱赎回会子焚烧,发行当百铜钱等等……
江春回想起来,不得不感慨先帝与诸相公可称是治国圣手。
那是硬生生在内忧外患之中稳住局势。
田价、米价飞涨至骇人听闻之地步,抗外敌,而能不亡国,岂能不说是厉害?
好不容易,蒙古内乱,经年无战事。
本以为形势能有所好转。
却没想到,当今官家当朝一年来,非旦没能有所扼制,反愈演愈烈,已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地步。
……
“二百贯,买不到一双草鞋?!”
这日,江春拜会牟子才,不免谈到临安物价,又是吓了一跳。
手中茶已洒在身上。
“便是三百贯、五百贯会子,也难买到一双草鞋啊。物价顿踊,触目惊心,民生艰苦啊。”
牟子才瞥了江春一眼,心想道,还不是去岁又支了川蜀四千万贯,钱从何处而来?
他才被罢官时尚且没有如此愁苦面容,如今起复,却是事事烦忧。
以前骂先帝是昏君,但比起今上,先帝要贤明数百倍……
很多事,牟子才还不好与江春说。
如今,他与程元凤、叶梦鼎、饶虎臣、杨栋等忠直之臣也想革除弊政、予民生息,免除和籴、整顿货币,挽回时局。
成效寥寥。
连贾似道也当面讥讽,“惯会小打小闹,治标不治本,何用?”
其人是笃定了主意要独揽朝纲。
至于官家……
牟子才想到官家,只觉一阵头痛,不知如何言说。
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陇西收复的消息,叫人又喜又悲。
他当然也狂喜,但狂喜之后,感受到的还是悲凉。
陇西不是不好,当然很好,只是对于眼下的大宋而言,那地广人稀之地更像是个拖累。
别的不说,去岁支援给川蜀的四千万贯依旧是增发会子。
收复陇西的功劳,其中皆大宋百姓之血泪。
这就好比,一个重病之人,眼下最需要的是调养、治病。而陇西,则是李瑕将一枚官印搬到了这重病之人面前,告诉他,功业就在此时,正须振奋。
只怕这一振奋,病人便要咽了气……
“你从川蜀回来,有些事尚不了解,老夫若说想劝李节帅莫再招刘黑马归附,恐怕你要骂老夫。”
牟子才缓缓说着,眼中满是忧虑。
他亦不愿泼凉水,但这些话,不得不说。
“载阳若是来为李节帅请功的,不如请他先着眼看看这大宋百姓的水深火热。大宋经不起战事,也经不起再一次李全之祸,动兵陇西,拉拢世侯,他做错了。”
“……”
江春暗暗心惊。
次日,他披上崭新的官服赴任,在待班阁等着,准备在官家小朝会时顾问应对,却是一整日未得诏见。
再一打听,官家已有十余日连小朝会都未开了……
~~
廖莹中穿过贾府,远远已听到院中传来嬉闹之声。
转过庭台楼阁一看,只见贾似道正趴在地上与一群姬妾斗蛐蛐。
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他只好上前拍了拍贾似道的肩。
“阿郎。”
贾似道回过头,不羁一笑,问道:“何事?到书房说吧。”
他愈发吊儿郎当。
去岁被李瑕坑了一手,使一帮迂臣在枢密院掌了权,硬生生把他的权柄压了下来。
贾似道仿佛不以为意。
十余月过去,每日便这般嬉闹。
但越来越多人已渐渐发现,圣心很快又要落在贾相公身上了。
……
“阿郎,这是江春今日的行踪,傍晚时,他派人去了一趟风帘楼,想必是请关德安排觐见。”
“不必理会他。”
贾似道摆手笑笑,道:“李瑕怕是还以为收复陇西是大功一件,他对大宋的了解,还是浅了……川陕宣抚处置使?呵。”
话到这里,他也有些萧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