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一列列士卒们执着火把,由西面城门鱼贯而出。
城楼上,刚入主邓州城的吕文焕已命人把挂在高竿上那史权的头颅解下来,盛装在匣子中,敷以石灰。
这是入城后的第一桩事。
吕文焕看着匣子里的老对手好一会,大概已明白李瑕是如何拿下邓州的。
两路兵马,一路出汉水,一路出武关,合攻邓州城。那边史权从唐州急疾赶来支援,却被李瑕从北面袭杀。
主将一死,人头一递,三面合围的邓州城也就破了……
说来,邓、唐、蔡三州,包括枣阳、信阳,在宋金之战、宋蒙之战时一向都是这样今日归南,明日归北。
吕文焕想着想着,忽然还在这邓州城内想到了当时以十二人取信阳的刘整。
之后,他回过神来,允许杨奔上前。
双方一抱拳,吕文焕开口便道:“我要见平陵郡王。”
他有很多话要对李瑕说,但不对杨奔说,因此也只有这一句。
他对杨奔还算客气,其实却没把杨奔看在眼里,只当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懒得多说。
杨奔也感受到吕文焕对自己的漠然,冷着脸道:“要见郡王可以,请吕将军到城外赵集一见。”
“要我置城内防事不顾,出城去见?”吕文焕笑道:“未免也太小心了。”
“吕将军若不想去,我们这便撤了。”
“好吧。”
吕文焕对此其实还有许多想说的,譬如李瑕实在太过小心了,胆子小到都不敢在城内见自己。
另一方面,他也理解,他七千余兵力入邓州,确实有可能把李瑕留下来。
相反,他出城去见李瑕,李瑕确实没有要留下他的理由。
领了二十余亲卫,在夜色中沿湍河策马向北,行了近一个时辰,前方便是李瑕的赵集大营。
两杆大旗立在营前,吕文焕抬头一看,于月光下隐约看清一面是“宋平陵王川陕处置使李”,另一杆是“宋川陕处置副使张”。
他摇了摇头,一路进了大营,粗略一观帐篷数量,该是两万大军的营地。
进了大帐,只见李瑕披甲端坐于上首。
与预想中年轻鲁莽的形象不同,李瑕气质雍容,衣着虽简朴,却有种贵气,想必是封王爵一年,已有了王爵威仪。
转头一看,帐中将领有四五人,但并未见到张珏。
……
“吕将军不必多礼,我与你大哥是亲如兄弟,那你我亦是兄弟,请坐吧。”
吕文焕错愕了一下,隐隐觉得眼前这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那语气像是兄长。
让人觉得荒谬。
他略作沉思,开口先是道:“今山东李璮举旗反蒙,我大宋正可出兵配合。李郡王既已攻取邓州,何必退兵?”
李瑕问道:“你不希望我退兵?”
吕文焕点点头,道:“合力攻取南阳府,如何?”
“不。”
见面这几句对话,李瑕已感受到吕文焕与吕文德不同。
吕文焕文雅得多,有股子忠肃之气。
很标准的大宋武将的样子。
想来是因为在吕文德发迹之时,吕文焕年纪还小,在军中在官场上读了书,受了熏陶,因此没吕文德那么粗鄙。
能说出攻取南阳府,有这份收复之心,李瑕认为吕文焕其人还是不错的。
但他还是果断拒绝了……
南阳这一带确实是“天下之中”,对蒙古很重要,蒙古若要攻宋,必须有个地方能练水师下长江;对大宋也很重要,这里是长江门户。
但对李瑕并无太大意义。
不论是宋还是蒙古要打李瑕,走汉水攻汉中,或走武关道攻关中,都需要穿过漫长的山路。
南阳是宋国门户,但不是川陕门户。
反过来,李瑕若要攻蒙古,必然是北伐燕京;若要攻赵宋,从夔门顺长江而下即可,都不需要走南阳。
若说要土地,他不缺土地。
若说要人口,人口是可以迁走的,当然,蒙军已包围过来,连让迁移人口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能拿下都是好的,这里说的是值不值得用兵,且拿不拿得下的问题。
总之,在现阶段,李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攻南阳一城一地。
有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拥有什么重要得多。
……
“实不相瞒,我手上的钱粮、兵力,连守卫关陇尚且捉襟见肘。”
“是吗?”吕文焕不信,反问道:“若无兵力守,又为何出兵攻打邓州?”
“以攻代守罢了。”李瑕道。
吕文焕摇了摇头,道:“恕我直言,我不认同所谓‘以攻代守’,太冒险了。”
“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