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诸脑后。
郭守敬点了点头,道:“西夏有旧渠,如秦时所凿之北地东渠,汉时所修之汉延渠、光禄渠,唐时修唐徕渠....渠道完善,故而有'塞北江南'之称。我随张丞相抵达之后,勘察水势,认为西夏治水,应因旧谋新、更立闸堰。”
“因旧谋新、更立闸堰?”
郭弘敬推开一处宅院的大门,引着兄长走了进去。院落宽敞、干净、明亮,正可住两家人。
兄弟两人却是看都不看,径直走过厅堂,在一处桌案前推开地图。
郭守敬正要磨墨,郭弘敬已拿出一罐墨汁。“这里用这个,方便些。”
“且看,这是唐来渠,我疏浚原有河道四百余里,修堤建坝,控制进渠水量……"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这张桌案上。
郭弘敬认真听着兄长的述说,颔首不已。
这场面就像回到了十七年前,六岁童子跟着十六岁的兄长每日也是这样读书习字。
“正渠十余条、大小支渠六十八条,如此,整个水渠如蛛网密集,可灌溉农田五万余顷。”
一直说到阳光没去,郭弘敬点了油灯,犹赞叹不已。“兄长之才,弟远不及矣。”
“你修关中水利亦是如此,不该仅考虑渠道如何修更为完美,还该考虑百姓如何,工期工量附近百姓是否能够承担,做到简而实用……”
郭弘敬近来多受到夸赞,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而今兄长一来,还是高下立判。
他素来是崇敬兄长,并不因为被比下去而懊恼,反而更有了谈话的兴致。
“兄长可知,关中设有格物院,可将你的铁龙爪扬泥车造出来,只待到黄河一试……”
“真的?”
“小郭官人,还有大郭官人!用饭了!”远远的也不知是哪个老妇喊了一声。
那是长安府派来照顾郭弘敬起居的人。
郭守敬搁下笔,才发现这里是异乡。而方才进门、提笔、写写画画都那般自然而然,让他以为是回到了河北刑台家中。
兄弟二人正要转身去用饭,郭守敬瞥了一眼案头大量的文书,又问道:“这是你在敌营的差事,做什么?”
“历法。”
郭弘敬又回过身来,道:“如今,宋国那边用的是《会天历》,并不准确,赵氏南渡前后已十数次改其历法。而北方自辽、金以来,尤使用《大明历》,然而年代久远,误差太大。四季转回、农耕节令皆已不准,必须颁布新的历法。”
郭守敬像是被虫蜇了一下,精神一颤。
“新的历法?”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在最前面。而历法是什么?
是告诉世人今天是哪一天、春夏秋冬何时轮换、起居农耕该如何安排。
历
法就是时间,若历法不对,一切都是乱的。
打个比方,李瑕收复长安时,按大宋的时间也许是七月三十,可长安城当时也许是八月十三,因为用的是不同的历法。
没有对的历法,连中秋的月亮都不圆。
八百年前,南北朝时期,祖冲之创制出了《大明历》,至今还在中原衍用,误差也越来越大。
当然,时人一直在修正。才能让南北的中秋、年节都差不多。
但随着观测越来越精密,一次同余式愈发难解,需要由李冶、秦九韶这样的算学大家进行繁重的运算,得出庞大的上元积年数字。
必然要有一个新历了,一个适用于当世,让人们合理地起居耕作的历法。
谁来创制?谁来颁发?
谁能来划定这个时代的时间?
往后数百年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开口所说的几月几日,该由谁来定?
郭守敬走出屋子抬头看向夜空。他从小就喜欢观天象。
甚至这些年,他观天象时仿佛能听到上天的声音在告诉他,他就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一位制定新历者。
如祖冲之一样的天才。
郭守敬憧憬过有朝一日会向大元的皇帝陛下献上一部新历。
可现在被俘虏了……
今夜没有星星,只有漫天雪花纷飞。
现在有的历法太乱,郭守敬忽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