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
“孤只是想起来,七年前,在这里,孤株连九族杀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脑袋最后累成了一个京观,淌的鲜血从孤脚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过去脚底都还是黏的。东宫旧人被吓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只有忠仆刘东和几个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商辞昼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轻声音:“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养母不仁吗?”
商辞昼黑色的袖摆微微浮动,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他缓缓道:“养母不仁,生父不义,兄弟相残,如置身业火,烧的孤心肺沸腾,逼着孤登上了龙椅。”
容穆在这一刹那,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逐渐快速的跳动,那感觉并非心动,而是另一种奇怪的,难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绛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吗?
这暴君过往经历容穆有所耳闻,但身临其境总是比道听途说来的更要有冲击力。
商辞昼垂下眼眸,锋利神色尽数敛去,“戚氏有一子名为商辞榭,是孤同父异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时惯会戏耍孤,孤不与他一般计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为这件事,你猜孤将他如何了?”
容穆不语,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什么好下场。
“孤登基后分封诸皇子,唯独他,被孤千刀万剐,宰了个痛快,哦……还是在他那伪善的母亲面前,孤虽然忘了当年商辞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来这场刑罚,都为戚氏那杀猪一样的惨叫而愉快不已。”商辞昼说着面上带上了诡异的笑意,“自那以后,人人都怕孤,就连李隋川都说孤变了,只有这几个东宫旧人,还当孤是当年事不做绝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呼呼的灌着冷风,碧绛雪的功效有这么明显吗……?
他看着这样的商辞昼,竟然觉得还是与他对呛时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码那个时候,商辞昼不是这样死气沉沉拒人千里的模样。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为何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试探你戏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气,让你住进这废宅东宫。”
容穆抄着手站在他身边,脑袋刚好到皇帝肩膀上一点。
“我为我曾经冲动说过的一句话而道歉。”容穆看着眼前宽平的石板路,难以想象当日是如何惨烈:“陛下立于万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边的人不爱您,但因为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会爱您,还会感谢您,陛下孤僻冷漠以为不得他人所爱,想来是没有感受过百姓那种最真诚的信服。”
商辞昼微微转头,看向身边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丝仁善,陛下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会一个人,是绝对说不出暂住旧宅这句话的。”
容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纯善,“我会如同来紫垣殿一般,神秘出现,再神秘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容穆来。”
商辞昼看着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秘密。”
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没用,除非对我严刑拷打,或许我扛不住诏狱酷刑会吐露出来一点……陛下要那样做吗?”
商辞昼微微歪头,方才想起旧事的不悦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机灵的鲜活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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