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但您如今模样,和堕魔也差不多。”
她肉眼可见,阿罗大师本尊相貌,虽然与他的分化身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细微处已经变了很多,气质变了很多。三河川那位大师若是琉璃之子、一身洁白的话,眼前这位便是煞气凝聚、诡谲若渊。
阿罗闭目,叹:“是。所以贫僧只能留在此界……姜姑娘来这里,是迷路了吧?姜姑娘不可在这里待时间太长,该出去了。”
阿罗再道:“贫僧欠姑娘一情,日后姑娘若有难,贫僧会出手一次。”
姜采心里一动:“大师也打算离开这里?”
阿罗大师颔首:“魔子已经离开,我身受重伤,留于此作用已不大。”
阿罗大师侧过脸看向身后,姜采顺着他目光一同看去。阿罗大师的身后,是那处不起眼的洞穴。
姜采福至心灵:“这便是魔子沉睡的地方?”
姜采握紧手中剑。
阿罗大师声如古波无尘:“这是魔子诞生的地方。焚火修罗界中诞生的魔,自古以来,只有魔子一人。这样成魔的人,非要千刀万剐、世人唾弃、万人诅咒,亲人背叛、友人间离、世人嫌恶。
“想要的,皆得不到;想护的,皆护不住。当心中恶念恨意到达极致,悲怆到达极致……心中生魔,自焚火修罗界诞生,这便是魔子于说。”
姜采怔忡。
阿罗大师道:“焚火修罗界是魔域最可怕、最幽深的地方。自这里诞生的魔,从古至今,只有魔子于说一人。”
姜采:“她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阿罗大师:“贫僧若是知道,便可以渡化她,而不是只能在此镇压她了。”
姜采默然。
她缓缓站起,走向这洞穴。身后的阿罗大师并未阻拦,他目光闪烁,看着姜采走进去。模模糊糊的,阿罗看着姜采的背影,觉得她其实和自己、魔子,都有几分相似——
她身堕魔域,如今走的路,谁也不知会通往哪里了。
她身入魔窟,有心渡魔,但是魔会被渡么?
斩杀魔却不能渡魔的,是阿罗;自己成为世间最可怕的魔的,是魔子。
姜采进入空旷山洞中。这里没有焚火,没有魔气,也寻不到魔子于说在这里沉睡的痕迹。
身后血腥味从遥远山谷传来,洞中姜采仰望着洞壁。她身如韧,手提剑,长眉下一双冰雪眸一点点抬起。
华胜玉冠下,女郎发带与发丝交缠,漆黑之下,一身雪色衣袍皆无风自舞,外间无魔气,她心深处却感受到魔气无孔不入。
青丝掠眼,姜采一目不错地仰望着这里,神海中的道体凌然一怔,狠狠被警醒了一把——
你走过悬崖的时候,也许只是不小心向深渊中看了一眼;你跳下深渊,也许仍想自持清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想到自己被万人诛杀那几日,大雪漫飞,她坐在阵中,阿罗大师坐在山门前俯望她。他慈悲的目光凝视她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的本尊呢?
当你已然身在深渊,屠尽恶魔,深染魔血,你向上仰望月亮时,还能看到月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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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没有在这里找到什么,她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出洞穴。但是她突然发现一处痕迹不对,似什么被藏了起来。
她手中剑出,道法压于剑上,向那处挥去,破开障念。
阿罗进入洞穴,看到一行字被姜采用剑劈了出来。二人皆仰头看着山洞石壁高处,看着那两行字:
“一身傲骨终虚度,满眼荒唐对阿谁。”
浓烈的、极致的悲戚,自那入木三分的字中传来。
那窒息痛意如刃袭来,姜采后退三步,痛得捂住心脏:
留下的字都能有这般痛意——
【千刀万剐、世人唾弃、万人诅咒,亲人背叛、友人间离、世人嫌恶。
想要的,皆得不到;想护的,皆护不住。
一身傲骨终虚度,满眼荒唐对阿谁。】
姜采面无表情,然而她目中泪流落滴腮,无声无息。沉寂之际,她神魂中传来一道声音:“姜姑娘?”
是张也宁。
她敛了心神,说道:“我没事。我救出了阿罗大师,你若有空去看看,莫让魔从中钻了空子。”
张也宁应了一声。
他沉默了半天,等了半天,却再没有等到什么。
他平声静气:“你没有其他话说了么?”
姜采想了半天,试探道:“有话的。我不是文盲,我自己试了几次道法,试对了。多谢你教我?”
张也宁:“还有呢?”
姜采:“你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张也宁一噎,掐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络——
果然,她只有有正事的时候,才能想到他。
姜采再喊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应了。姜采挠挠脸,嘟囔:“这比孟极还难养啊,脾气太怪了。”
云河图中的孟极听到她说话,在山水画中的洞穴里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梦里有它爱的人间美味,有它等了万年的公主。梦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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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辛追一同离开魔域、在人间行走的于说,正好整以暇地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