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封赏还没到,黎恕来了。
“在下嘉靖三十一年举人,先后任职浙江缙县教谕、鄱阳县令,前年回乡养老,受陈知县嘱托,筹纂《清远县志》,故特来拜访陈千户,有唐突之处,还望千户海涵。”
黎恕年岁很高了,不然也不至于回乡养老,陈沐与之相较就是个小年轻,面对长者陈沐一向尊敬,何况这是编修县志,岂不是意味着陈爷要被写进志里去了?连忙迎至上座。
“老先生快快上座,清远县志,晚辈也算在清远长大,您但凡有用得到的地方,一定鼎力相助。”
陈沐笑容可掬,他很好奇别人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黎老先生看上去很容易相处,虽被请往上座,并不以此自矜,只坐客座拱手道:“老夫既受人之托,需忠人之事,编修县志欲分封域、建置、学校、尝祀、风俗、食货、兵防、秩官、选举、人物、杂志等四卷七十六类。此次前来,一是听闻清城白千户所言,陈千户曾做清城千户所舆图,特来相求。”
黎恕说着拱手,面上带起笑意,道:“二来则为录陈千户生平于志中,清远兵事不多,近年不过倭乱而已,陈千户曾随白千户出城迎战,老夫也是来问询战事情况,也好记录,还请陈千户相助。”
“理所应当。”陈沐笑笑,挥手让家兵去取他宅中舆图,笑道:“晚辈确实做过清城舆图,不过做的并不细致,眼下所中邓千户是制图高手,也曾去过清城,若老先生不急,可等几日,由邓千户润色后,陈某派人送往清城,您看如何?”
“这再好不过了!”
编纂县志这事,通常所事繁杂,但人事上不会有太大阻碍,人人都想名留青史,被找上的人喜不自胜,又怎么会拒绝他们一点微小的要求。
黎恕带着青衣小帽的随从,从竹背箱中翻找出一册书录,翻开寻觅一阵,递给陈沐道:“这是老夫据清城白千户口述,所录清远城外击倭寇之事,请千户过目。”
“那场仗倭寇兵势比旗军多,指挥召集五部千户聚兵清远,陈某记忆犹新,若非静臣兄……”
陈沐笑呵呵地接过书册,边说边看,眉头皱起,话头便戛然而止。
书稿用的不是什么好纸,只见黄纸黑字叙述当时的情形:
嘉靖四十五年冬十一月,倭寇广东,贼破清远峡直逼卫城,清城大警,士民惶惶黎庶惊怖。指挥齐聚五兵坚壁清野,贼至城下设伏挑战,清城百户白元洁不惧,出城野战,小旗陈沐勇猛,毙贼执旗,再毙倭首,贼遂散。
再翻动人物志,在属于他那一节,像什么夜宿黑岭同行皆惧夜不能寐,唯沐坦然自若,奋关张之勇手格数贼致贼退走;什么清城临贼无惧、铳无虚发击毙倭首之类的不要太多,整个一古之猛将跃然纸上。
让陈沐产生自己记忆错误的恍惚感受,虽然事情好像确实是这个样子,但他清晰地记着别人夜不能寐是出于警觉,他呼呼大睡是松怠而非无惧。至于关张之勇更是无稽之谈,关张能被绊倒?
这大约就是陈沐感觉最诡异的地方了,只记录事,没人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态。
头一次上阵他头脑空白,如今回想起来也只记得自己后退时被绊倒,肚子挨了一脚不知道疼,还有用拳头擂死个山匪,仅此而已。
但在人物志上透过这些字去看,就不是那个感觉了,陈沐感觉当时因紧张而丢失的记忆被补全了——原来陈爷那时那么勇猛的吗?
自己都不知道诶。
“陈千户,怎么,志上编撰有误?”
“啊?这志啊,呵呵。”陈沐抬起头眉间自然舒缓,正对上黎恕十分认真的问询,合上书册顿了顿,以同样认真的神情,道:“准确无误,静臣兄所言是非常中肯了。”
言之凿凿。
陈沐美滋滋地和黎恕谈及在清远的几处硝洞和老人家想知道的事宜,并更轻松地送走他,许诺在邓子龙润色舆图后派人送一份前往清远。
这个时候润色地图刚刚好,因为他也正打算把香山、顺德、新会、新宁、南海五县分别绘制地图,好将来教授旗官,以备将来练兵作战时取用。
他是希望兵部能把过去广海卫故地这五部千户所交给他的,如果他能做广海的指挥使,至少能保证下面三个千户是自己人,香山和顺德都不必说,新会的黄德祥也算熟人,只要他手下这些卫官升出几个千户,五部千户所就是铁板一块,往后他在这块土地上就无往不利。
但朝廷升官这事对人确实是种折磨,即使张翰兼兵部右侍郎,也不能保证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香山社学得了学政大宗师的同意,建在千户衙门不远的山下,陈沐是没事了,待到九月初手臂伤愈,每日复习弓马,只等着秋月参加乡试。
他闲着,广东的营兵可没闲着,兵部大员听说曾一本授首,封赏还未定下就决定此时正宜乘胜追击,扫灭海上周边诸贼,陈沐与陈璘等人带回的战船修好便派上用场,官军四处出击,剿灭林容、程老、王老等人。
那都是曾一本之下的小角色,各自多则数十少则十数的战船,虽说铳炮齐备,但都无对府城造成威胁的能力,张翰不在乎、陈沐自然更不在乎,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