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我们家那位活阎王,每天一身黑,脸也黑得吓人。”
说这话时,陆慈正在院子里围着女儿打转。
虽然还只有半岁,但小溶溶已经开始学爬,在铺了厚绒毯的地面上,吭哧着来回。
陆慈掌着锦衣卫一十四司,常年诏狱刑讯逼供,脸上挤出的笑很僵硬,委实扮不来慈父的模样。
然而想抱女儿的那份渴切,令他动起了歪脑筋。
趁女儿不备,他伸手在孩子背上点了一下,把孩子点得趴在毯子上,接着又被他抱起,强行去哄。
再看谢枝山,坐在椅子里头,儿子躺在膝上,嘴里咂巴着他的手指,津津有味。
两个当爹的,一个厚颜无耻,一个认命般的从容。
齐湘莞尔道:“看来你儿子也是心疼你,知道当娘的怀他生他不容易,出来了不让你分心,紧着一个爹祸害。”
这话听着倒是新奇,司滢也笑起来:“那溶溶呢?难不成是在你肚子里,听多了对陆大人的数落,所以出来后也不爱搭理她爹,是为你出气?”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会懂什么祸害和出气,两个当娘的笑了一通后,齐湘问:“听说,皇后娘娘有好信了?”
司滢点点头:“娘娘已有身孕。”
不知是袁夫人求的符应了灵,还是旁的原因,总之在谢家办满月宴后不久,宫里便传出了喜信。
提起帝后,专宠独宠都是时常能听到的词,然而这对夫妇一同于人前现身时,又总是貌和神离的模样,连说都说不上几句。
但无论如何,皇后诊出喜脉,旁人眼妒,但对娘家人来说,确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不久后司滢又进了回宫,跟着长辈们一起,看望怀了龙嗣的皇后。
月份还早,皇后身姿仍旧轻缓,且一派富贵散人的悠闲样,既不嗜睡也很少反胃,然而晨吐与失眠的,却成了皇帝。
这太荒唐,然而太医院认真为帝把脉调养,却迟迟寻不见病灶,于是不得不信了这样说法。
毕竟代替妻子害喜的事,民间也是曾有过传闻的。
这样消息听到耳朵里,各人都有不同心绪,然而袁逐玉本人却不以为意。
她抓着扇子直发牢骚:“这种事也要怪到本宫身上来,那些太医都该罚!陛下已经很久都睡不好了,本宫每回半夜醒,都能被他睁的眼吓着,可见他失眠这种毛病,压根与本宫没有关系!”
袁夫人哑口,不知道该拿哪样的话说通女儿了。
出宫之后,谢母出声安慰她:“到底还都年轻,少不得要磨合一阵子。”
袁夫人苦笑:“是我这个当娘的不称职,疏于教示,把那孩子纵得太过。她凡事率性,脑子也直隆通,七窍最多开了六窍。”
“人跟人都是配好的,娘娘要是个七窍开了八窍的,兴许陛下同她也不是这么个处法了。”谢母答得很直接。
司滢也跟着劝道:“姑母别太担心,眼下娘娘怀着胎,想来陛下也多了与她亲近的机会。那二位日夜对着,有些事慢慢会想通,会省悟的。”
婆媳两个的话都很有道理,然而这个慢慢,却显然不是一两个月的事。
总之等到时节大宴,皇帝当众搀扶,且亲自剥了果子给袁逐玉时,她已高起孕肚,而谢府小公子,也已过了半岁。
谁都能看得出来,所有人里,小公子最欢喜他自己的爹。
小公子早慧,半岁多就开始学语,刚长牙的嘴虽然跑风,但爹爹两个字,渐渐能喊得比哭还响亮了。
孩子虽然像呵胶,恨不得长在身上,但头一个会叫的是爹爹,谢枝山难免欣慰,觉得总算没有白白带他一场。
等再大些,又更是贴心。
天晴下雨,谢小公子都要让娘亲牵着,去到府门口等爹爹。
小娃娃站不太直,远远看过去,就像地头拱立的田鼠,歪歪扭扭,但又很是雀跃。
每当这种时刻,谢枝山白日里的辛劳便一扫而空,抱着儿子,揽着妻子,人生满足。
但儿子的喜爱,也有令人难以消受的时刻。
比如夫妻两个才抱上,他也要挤过来抱被子,打扰爹娘大好的亲热时光。
再比如某日休沐,谢枝山带孩子带到睡着,后遇同僚来访,便临时出去接待了一趟。
也是那一趟,他出尽了丑。
花钿娇艳,由金箔纸涂作而成,在日头底下还会泛光。
他不知自己额头上几时贴了这玩意,顶着便去见了同僚,期间屡屡被注目还尚不知情,直到眉间作痒挠出了金屑,方才后和后觉。
也是那一回,父子感情有了裂痕。
谢枝山怒不可遏,要不是司滢及时出现,少不得要请家法伺候。
小公子懂事,许是为了弥补那一回的错,后来到了书房没再闹腾,安安静静趴在书案,愣声不出。
从出生起,谢枝山便带着他,早便习惯身边有这么个四六不懂的侍童。
等手头公务处理过了,谢枝山转手取茶,端起杯盏喝了一口,咽下后却发觉不对。
闻了又闻,好似有花生。
有些症侯是意识到便冒出来的,谢枝山咳了一声,立马感觉到呼吸困难,嗓子犯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