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寰一觉睡得酣畅。
再睁开眼时,眼前杵着一张妩媚如花霰的俏脸,吓得他赶紧再闭上眼装睡。
已经迟了,耳垂瞬间传来疼痛,被赵姨娘用力拧在手里,咬牙切齿地怒骂——
“天杀的小孽障!狗大一点的年纪,胆子倒比天还大了……你想唬死老娘?!”
贾寰好汉不吃眼前亏,嘶哈求饶:
“错了!孩儿错了,姨娘饶了这回吧!”
贾寰低到尘埃里的态度,让赵姨娘暂且松了手。
厉声让他把昨晚做过的好事,都一一交代明白了——
“你这孽障!大过年的给老娘挑事!咱府里都闹得快翻天了,你还在梦里!”
那几个忽然被打板子撵出去的小幺儿,家里爹娘都是府里的体面人。
贾寰前脚大闹花厅,他们后脚就得了耳报,涌进蓁院找赵姨娘,气势汹汹地求情。
赵姨娘打发身边的小丫鬟去二门上,询问她的弟弟赵国基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国基如是这般告了一通状,气得赵姨娘反骂了那些小幺儿的老子娘一顿。
那么冷的隆冬,那么远的路,让她的宝贝儿子孤零零走回府里,脚底板上磨出一片血泡!
就这一条罪,就活该打烂了他们的屁股!
贾寰也是睡醒了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这具小身板的耐受力。
他就是个小屁孩而已,哪能一口气走几里地?
赵姨娘又心疼,又恼怒,吵嚷的阖府皆知,变换着儿子惨不忍睹的脚底板给贾母看,给贾政看,给王夫人看!
王夫人一向重名声。
在京郊种地的刘姥姥都知道她“怜老恤贫,虔诚礼佛,最爱斋僧敬道”,却在宗祠外撇下六岁大的庶子一路走回家!
只是今年一次的话,还可以解释成“疏忽”。
偏又有赵姨娘这个大嗓门到处宣扬,洞里的耗子都知道了贾环每年祭祖都是跟奴才们一起挤大车回府。
今年是因为加了冠,爱惜衣裳,涎着脸想蹭嫡母的马车,嫡母狠心不理他!
从前的“贾环”活在暗影里,受了什么苛待无人留意,而今站到了高台盘上,一点点纰漏都无限放大。
王夫人担不起“苛虐庶子”的恶名,还得让小厮背锅。
他们的屁股被打开花之后,他们的老子娘也挨了打,每家二十板子!
赵国基也被赖大狠骂了一顿,说他“知情不报”。
富贵人家瞒不住事儿。
大正月里家家走亲访友,筵席不断,各种闲话乱传,贾家接二连三的丑事想捂都捂不住——
王夫人让庶子自己走路回府,还能推到服侍的下人头上。
宝玉除夕夜故意用滚茶烫庶弟,反被庶弟机灵躲开的事,并没有因为庶弟不追究、宝玉当场犯了呆病而结束。
哪怕贾母对外宣称是“滑了手”,但在场那么多人看着,谁心里没一杆秤?
小正房里,王夫人斜靠在洋罽大条褥上,越想越气,大骂庶子——
“这个黑心下流种子!才刚得了一点子兴头,就目中无人,变着法子害宝玉,真要让他选了皇子伴读,哪里还有宝玉的容身之地?!”
凤姐不以为然:
“太太多虑了,就凭他一个孽庶,踮起脚来也够不着仙桃吃,只庶出这一层身份拖累,他就撑不过二选!太太你趁过年再回一趟王家,让二叔帮着宝玉走走门路,还有薛家的表妹年后也要入京备选,要是他们两个都能选上了,天大的喜事,得摆十天流水席……”
姑侄俩正说着话,帘栊撩起,玉钏儿捧着新剪的梅枝进来。
凤姐随手接过,从洋漆案几上挑了个定窑美人觚插了。
王夫人忍住愤懑,问玉钏儿:
“那孽障在东小院里做甚么?”
“三爷不在东小院,去了梦坡斋②那边,老爷新请了一位姓贾的进士来府上,要趁着正月里给二爷和三爷抓一抓课业,说三爷《四书》背得熟,参选时算个妙处,还让那个姓程的清客③教三爷丹青,正捣腾颜料呢……”
凤姐不待她说完,粉面就冰寒起来:
“什么三爷?凭他也配!”
玉钏儿被凤姐陡然一嗓子,唬得心口直跳,委屈地低下头。
王夫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摆手制止凤姐的无能狂怒:
“算了,跟小丫头置什么气,她喊那孽障三爷,也是按咱们府里的规矩。”
“太太你就是太菩萨心肠!如今这府里,哪还有什么规矩?孽庶都爬到嫡子头上了!满府的人都上赶着奉承那孽障,反了天了!”
王夫人沉默。
玉钏儿口中“姓贾的进士”,就是黛玉的蒙师贾雨村。
这人在扬州任上跟着林如海几年,颇得重用,本身有进士功名,还做过一任知府,年纪也不甚大,一心靠着贾家的势力复起,教授恩主的子嗣必定十分用心。
贾寰有了这样的好业师,学问日夜精进,选入宫中做伴读的机会更大了。
至于宝玉,知子莫若母,那就不是个肯沉下心念书的!
他的长处也不在四书五经,想要入选伴读,只能靠门楣,靠舅舅,靠好皮囊,靠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