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实在没头没脑,但季明景却听得懂,他轻轻一笑,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我?倒不会怎样,大概是……”
他顿了顿,“会忘了他吧。”
闻礼:“……”
季明景倚向身后靠背,“就是那种彻底拔除,再也想不起来,全部的不稳定因素消失,算另一种意义上的重新开始。”
闻礼听懂了他的意思。
脚下响起某种持续的轰隆,是高铁疾速滑过铁轨的声音,在候车室舒缓的音乐里,短暂隔绝成沉默的屏障。
季明景双腿交叠,单手撑住一侧太阳穴,似乎在倾听那种轰隆声,又似乎在思考什么,微微偏着头,目光随意地望向墙上闪动的液晶电视。
“包括上次,”闻礼道,“你其实不用把这些都告诉我的。”
季明景转回来看向一脸严肃的男人,仿佛读到他此时的情绪,眼中泛起难得兴味的笑。
“你说得没错,因为我就是故意要告诉你的,我没那么伟大,更不是全无脾气,你抢走他,我也反过来要让你心里不舒服,否则太过便宜了你。”
“你是不想让他不舒服,但又不甘心,”闻礼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全都是未接来电,“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一定会刨根问底?”
“那要看你怎么说了。”
季明景故意将这难题扔给闻礼。
文斯直至晚上也没联系到季明景,他为了送出生日礼物和祝福,打车连夜赶去季明景家,敲门声惊动隔壁,才知道这里住的人早在上周就已经搬走。
门口的鞋垫,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而旁边的快递柜里,小红灯闪烁,提示柜门还没彻底关闭,文斯瞳孔骤然一缩,隐约看到某种反着光的颜色,依稀是个玻璃小盒子。
他忙把那东西拿出来,盒子里冷气缭绕,是只小型透明冷冻箱,里面完好地放着——那个小雪人。
文斯心里忽然一阵一阵,又紧又涩,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茫然地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又漫无目的到楼下徘徊了一会儿,不放弃地尝试再次拨出电话,而这回竟然接通了。
“季老师!”连线的同时文斯就喊了出来。
“小文?”
听到这声音如常,文斯胸口的大石才倏地落地,他忙问,“季老师你在哪儿?我联系你半天了,你怎么突然退圈,还搬家了?你之前不是说只是休假吗?你……”
他噼里啪啦问了一通,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给季明景说话的机会,猛地住嘴。
电话那头,季明景先是沉默,他刚刚下了高铁,正在长途客车上。此时已经是晚间八点多,县道盘山而上,窗外灯光稀稀寥寥,几不可见。
与大城市璀璨的夜景恰好相反,天上繁星似锦,地下却漆黑一片,是颠倒了位置的明与暗。
听筒里传来那个人的呼吸,季明景舍不得打断,他专注地听了几秒,似乎想把这种贴于耳畔的亲昵感牢牢记下。
而后他才说,“小文,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但我其实早就想好了,不是一时冲动,我觉得有点累,想趁这机会彻底给自己放个没有期限的长假。之前太拼,年纪大了才发现消磨身体……”
说到这里,季明景轻轻一叹,他是真的觉得累,在车辆的颠簸中松松地靠向窗玻璃,而那眼底映着窗外掠影,潭水般波澜不兴。
“所以你也要注意,追求梦想别忘了顾及身体,钱是挣不完的,健康最重要。”
这些话在山区断续的信号里传来,显得有些失真,但仍然字字如水,徐徐抚平听者焦躁的神经。
而文斯却不知该用什么话应对,作为演员他只为失去优秀的同事而遗憾,但作为朋友,他应该为季明景愿意从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而祝福。
两种情绪同时交织在心里,文斯站在小区花园旁的走道,低头看向手里抱着的小雪人,最后找了个普适的问题,“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啊,我以后打算开个民宿,或者更可能会办个话剧团吧,但我不会演戏了,具体怎么做还没想好,主要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山水田园,神仙眷侣,怎样都很惬意。”
季明景的声音带着细碎笑意,却也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文斯听出来,又关切地问,“你现在在哪?是在车上吗?”
“嗯。”车厢内最前面的电子屏上还打着长途车的目的地,可话到嘴边一转,季明景报出个八竿子挨不着的地名,是和他去往的目的完全相反的方向。
文斯对此一无所知,他听到季明景说的那个城市名,心里想着还好,不算远。
但莫名又有些哽咽似的难受,话筒和听筒一时皆陷入沉默,文斯意识到旅行是件劳累的事,季明景身边应当还有旁人,这个电话并不适合打太久。
可包里装着打算送出的生日礼物,文斯先说声“生日快乐”,然后提出想把礼物寄过去,可季明景却道不用。
并且他转移了话题,“那个雪人你看见没?”
“看见了。”
“那就好,”季明景手指抚过玻璃与窗沿的连接处,山间凉意沁透指尖,划一划,玻璃上就现出一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