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掀开帘子,一股难闻的气味便传了出来。
陈定躺在里面,青灰色一张脸,上半身还穿着一件里衣,下半身只用一条毯子盖着,两只浑浊的眼睛恶狠狠,直勾勾地望过来。
“原来是仁义之名满雒阳的陆郎君,”这样一句话还未说完,单薄的胸腔便开始剧烈起伏,但他还是硬撑着将话说完了,“尔来看我何时才死吗?”
“不会的,只要静心将养几天,”她平心静气地说,“陈大哥的病便会好起来的。”
陈定的两颊已经没什么肉,头颅却显得更大了,阴森森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
“我岂不知你的出身根本呢?你不过是张缗捡回来的乞儿,与路边一条野狗无异,竟然也敢称豪杰之名?真是笑死人了!”
她眨眨眼睛,没想好该说点什么,但陈定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里也充满了亢奋的光芒。
“凭你怎么惺惺作态,不过一个目不识丁的村野匹夫罢了!”他伸出了一只食指,充满侮辱性的在她面前比了比,“我乃汝南陈氏子,岂会自降身份,与你共语?
“滚出去!”
想了半天,她还是没想出来该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躬身行了一礼。
“既如此,小弟过几天再来看望。”
陈定已经没有“几天”可过了。
这几乎是整条东三道上都心知肚明的事。
他的痢疾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进水米数日,起也起不来,更不用说下地行走。之所以还在队伍之中,是因为蕃氏是这条街道上的大姓,她总有几个兄弟帮一把手,将陈定放在推车上,推着走一日,换一人再走一日。
这样的时日无多里,陈定的脾气迅速变得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野蛮。
当初在雒阳城时,陆悬鱼作为他家的邻居,时常能听到的是蕃氏变着法儿的教训老公,孔乙己则低声下气,讨好求饶。
连打桶水回来稍慢些,蕃氏都能毫不留情地收拾他一顿,这位平时端着点儿架子,但十分注意体面客气的破落士人是个“气管炎”,几乎是整条街上都知道的事,甚至已经到了大家连提都懒得提的地步。
……羊喜虽然也惧内,好歹少夫人待他还有三分客气,不肯当着别人的面,高声下他的面子。
但蕃氏嗓门亮起来的时候,那是谁也挡不住的。
所以,这个一只脚已经无可挽回地迈进死亡的陈定,这个脾气暴躁,时常骂些污言秽语,甚至见谁骂谁的陈定,这个性情大变,几乎令人感到陌生的陈定,并没有真的惹到哪个邻居。
大家只当他已经神志不清,谁也不愿同他较真。
陆悬鱼出了帐篷时,远远看着陈三郎端了一盆衣物回来了。
除了挨骂不吭声的蕃氏之外,这孩子除了要照顾母亲,每日安营扎寨时还要忙着为他的父亲清洗衣物,短短十数日,也已经瘦得快要脱了相。
见她过来,陈三郎停了脚步,放下木盆,恭敬又客气地行了一礼。
……大概自己真的是情商低,她想,她竟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
夜色渐深。
干柴越来越难捡,因此家家生过火,吃过饭之后,都会迅速将火堆扑灭,收拾未烬的干柴装起来,留待明日再用。
营地很早便陷入了一片漆黑,偶尔有人打鼾,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低声哭泣。
但听到哭声也不必大惊小怪,自从离了雒阳,几乎每一处营地,每一个夜里,都能听到这样的泣声。
区别只在有人是醒着哭,有人在梦里哭。
这样的夜里,也会有小动物跑过来想偷点粮米吃。
她背着弓,靠在树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周遭的响动。
一只草虫出了声,其余便慢慢开始在林间应和,灌木丛中还有许多窸窸窣窣跑来跑去的声音。
远远传来三更鼓声,草虫似乎也暂静了一刻。
营地里却传来了响动并不大,但十分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什么重物在地面慢慢拖行。
十分吃力,十分小心。
她睁开眼望去,从帐篷里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向着营地外而去的,正是陈定。
他在往东爬,但东边是一片刺柏,她出入尚要小心,一个不慎便要刮破衣衫,陈定这样的状态怎么能爬过去呢?
“……陈大哥?”
趴在地上的陈定抬头望向了她,眼里带了一丝惊慌失措,又连忙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莫出声。
“……你要去那边做什么?”她小声问。
他双手抓了一把泥土,似是想用力坐起来,但最后还是又趴回在地上了。
“劳你,扶我去那棵老树下,”他喘着气说道,“我有要事。”
今夜难得既没下雨,又没乌云。
群星洒下一片星光,虽然黯淡,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