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许多军队看来, 行军难,作战难,想要安稳将这支军队自敌军眼皮下撤走就更难。
因为天底下没有哪一位统帅是甘愿让战功自手边白白流走的, 甚至连曹豹也不愿意,当他听说曹操要撤军时,立刻慷慨激昂地表示,要承担起中军作战的责任。
“陶徐州既托付重任于我,岂能有负所托?”
“纵如此, ”刘备故意说道,“贤弟前番久战劳苦……”
与其说是久战劳苦,不如说是逃得辛苦。
张飞很应景地轻轻嗤笑了一声,曹豹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他猛地起身, 斩钉截铁地怒喝:“若此战不能大破曹贼, 豹有死而已!”
陈登轻轻地瞥了一眼这位侃侃而谈的武官, 又看了看帅案后的刘备。
那位带走三百余人的陆小郎君究竟为何事而离去, 陈登心中有了猜测,但他有点不能理解刘备对陆悬鱼的信任。那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却能获得主公这样的信任。
陈登一瞬间想到许多与自己可能的未来, 与徐州可能的未来, 但他仍然沉得住气,坐于一旁, 静静地旁观这一场大战的开端。
对于丹杨兵而言, 他们是收了陶徐州重金而来,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他们的战斗力上。前次溃败, 是主将怯懦, 令他们这些士兵蒙羞, 也令丹杨人蒙羞!今次大战,非但是为了金帛,更是为了洗清丹杨兵的声名,这一战,非胜不可!
但对于兖州兵和青州兵而言,他们所面临的处境并不比这些徐州兵更加惬意。他们还不知道家乡已被占据,还在心心念念想要将战利品带回去。青州兵皆为黄巾出身,自然是穷得不能再穷,苦得不能再苦,因此那些暴虐的劫掠在他们心中而言意义非凡。他们父母碗中的一块肉,妻儿身上的一寸帛,都要从这漫长而危险的旅途中获取。
军中辎重车上满载了他们的收获,但他们的归路被阻,他们一定得碾碎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才能回到他们的亲人身边。
对于青州兵和兖州兵而言——唯胜可归。
一轮炽热的太阳正当中天,周围沼泽蒸腾出潮湿又黏腻的水汽,挂上铠甲,贴住皮肤。
鼓角齐鸣之时,丹杨兵额头的汗珠悄悄落在了泥土里,然后被无情的脚步践踏而过。
丹杨兵发动进攻之时,曹操也迅速作出了应对。
那些遍布在营寨外的鹿角成为矛手身前第一道屏障,而后又有弓兵齐射一轮,刀手上前,两军很快绞杀在一起!
曹军的牙旗居于山坡之上,两旁各有数百亲卫,大纛下的曹操遥遥望向山坡下的战局,并未因战势僵持而格外心急。但当他看到刘备那支兵马并未静观,而是几乎在丹杨兵置入战场后,便冲向了他的侧翼,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震惊。
与前次不同,刘备那两千冀州兵根本未置于后阵,他带上自己的武将,骑兵,以及全部愿意加入这只兵马的徐州流民,为他们分发武器后,领着他们向青州兵的侧翼冲了过来!
对于这些徐州兵来说,这与名声无关,也与金帛无关,这只是一场复仇之战。他们的乡邻、故土、父母、妻儿被这些外乡人狠狠地践踏了!外乡人剥去了他们的衣衫,打碎了他们的骨头,吃尽了他们的血肉,然后将残渣抛洒在这片大地上,让全天下的人看尽了他们的屈辱!
除了敌人的鲜血,世上再没什么能洗净这份屈辱。
但曹操在看清那乌云一般席卷而来的敌军之后,他脸上的震惊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冷酷与讥讽的神情。
这位统帅看了一眼簇拥在身侧的武将,而后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我岂会畏惧这等乌合之众?”
阳光洒在他华美的铠甲上,也洒在凛冽的剑锋上,那冰冷而耀眼的光辉扩散到十几面“夏侯”“曹”“于”的旌旗上,而后随着两翼所置兖州精兵的全力出击,铺天盖地的旌旗也如潮水一般,涌向了敌军!
他的兖州兵一样拥有必胜的意志,但操练更勤,兵甲更精,身体也更为健壮。因此当曹操的精兵倾全力自侧翼而出时,自然而然地便碾过了刘备那支冀州兵为主,徐州流民辅之的兵马!
开始是一个点崩塌,很快变成了一整条防线的崩塌,当兖州兵踏过最前排那些藤牌兵的尸体,继续向着后面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而去时,甚至连刘备麾下那几名冲将也无法逆转这一场战局。因而那片刻骨的仇恨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又只能如潮水一般退去,无可逆转。
“可怜哪,”主将环视左右,哈哈大笑道,“我刚拔出短兵,刘备已经逃得长戟都够不着了,待我换上弓箭时,他竟已逃出强.弩射程之外——”
于是周围应景地响起了一片哄笑声,但在这片哄笑声之间,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
“报——后军遇袭!”
曹操突然愣了一下,他的瞳孔也跟着剧烈收缩了一下。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