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带了数百人来到徐州城下时,陈群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觉得这样的无名小辈,不值他多看一眼。
而后郯城一战,全州皆惊,甚至整个中原也隐隐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但她那个黔首的出身仍然令士族难以与之相交。
谁会请一位更夫登门?甚至于隐隐听闻,她来到平原之前,在雒阳是以杀猪贩肉为生?这样的人如何能令人平等相交?不光丹杨人瞧她不起,广陵士族更是费尽心思也要赶她出去。
她衣着清素,有人说她故作寒素,不过博取清名,又有人说她贪恋美色,别人家的妻子也不放过。
陆悬鱼倒是不置一词,听过之后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这样的人哪里会惺惺作态,博什么美名,简直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但现在再看,那些世家中的幼子为何又聚在她麾下,日日努力想要博取她的认同的?
——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陈群心里这样认定道,很快又将自己反驳了。
那些世家子眼中或许没有倾慕,但总会有几分认同与敬意,这是装不来的。他们为了两郡粮税而四处奔波,与其说是博取一名女子的欢欣,不如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认同与回报:
你曾经为了守住我们的家乡竭尽全力,几次濒临生死之际,这份恩情,我们是记得的。
他这种“风格峻整,动由礼节”的人很看不上那些言谈举止都不成样子的人,想要入陈群的眼,举止要端肃,言谈要庄重,要好经学,要……
……陆廉反正是一条也搭不上边。
……但她确实是个例外。
城门大开。
北海城的官员们满脸欣悦地等在城门外。
见陆廉下了马,田豫也下了马,身后随行的陈群也下了车。
太史慈仍然在“追击”贼寇,那些世家子不适合带来,因此留在了开阳城。
但陈群原本是来巡视琅琊和东海的,其实不需要跟来北海。
……他来的理由挺简单的。
“将军想自己去见孔北海吗?”
“不行吗?”陆廉有点怀疑地看着他。
陈群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将军不如带上我。”
“……何用?”
……这个问题问得一点都不礼貌!陈群愤怒地在袖子里攥了一下拳头,但他决定不和她计较这一次。
“孔北海是当今名士,”他说,“此人负有高气,寻常人只怕在礼节上会受到他的非议。”
陆廉居然还想了一想,“我算寻常人吗?”
陈群感觉自己牙齿在格格乱响。
她哪里是寻常人!寻常人哪里像她这样不会说话啊!
“想去就去呗。”她满不在乎地说道,“散散心也挺好。”
北海出迎的官员之中,走出了一个四十多岁,高冠博带的文士——名满天下的北海相孔融,孔文举。
陈群回忆了一下之前这段对话,又看了一眼陆廉。
那张平淡的脸上带着一丝根本意料不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的天真懵懂。
于是这位陈长文心中竟然隐隐有了一点报复的快意:你以为你能和孔融沟通!你快去沟通试试!然后你就知道之前我和你沟通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前面半个时辰其实还挺正常的。
孔融很热情地迎接了他们进城,问候了一下刘备最近好不好,也夸了两句她之前守城时的勇武。
“下邳一战,我都听闻了,谁能想到天下有这样的奇事?”
她挠了挠头,“孔北海过奖。”
“辞玉用兵,壁垒天旋,神抶电击,真是不世出的名将啊。”
……这人有点过于有学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地决定将话题转向一个她能听懂,也能说明白,并且还很紧要的事情上。
“北海国诸县今岁秋……”
孔融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孔融想说点什么,赶紧住嘴,恭恭敬敬地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自南而来,可曾经过‘峻山’?”
“……啊?”
“正值秋时,辞玉如何这般匆忙?”孔融说道,“那一处秋景正可赏玩,趁疾风激荡草木之时,山中有几株生得极好的桂树,我又命人在其中植下几株椒树……辞玉可知何典?”
她呆呆地看着孔融。
“回猋肆其砀骇兮,翍桂椒而郁杼杨,”陈群不装冷冰冰脸了,这时倒是接话接得很快,“文举通雅!”
置酒高台,酒过三巡,孔融也有了一点醉意,听了陈群接茬后很是高兴,“香芬茀以穹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当置一琴,以和此景。”陈群又接了一句话。
“乐人何在!”
乐人弹琴,孔融唱歌,陈群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