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吭声了,有个汉子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眼圈便红了。
后帐很是昏暗,一走进去便闻到一股颇为难闻的气味,它很复杂,难以用语言描述出来,其中有腐肉的气味,有草药的气味,似乎还有呕吐物的气味。
但帐篷各处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太史慈一个无法被清理干净的人。
新换的细布绷带隐隐透着不新鲜的色泽,于是她知道那是化脓感染的伤口仍然在折磨着他。
他最近这些日子水米不进,两颊已经完全地凹了下去,因此肌肤也带着不详的色泽。
这让她几乎无法想象,他浑身浴血地冲进厌次城的模样。
那个顶天立地的豪杰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正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帐篷里静极了。
因而能听到营中士兵跑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太史慈似乎咳嗽了一声,慢慢从昏睡中转醒。
“……辞玉?”
“嗯,”她笑了一笑,“我来看看你。”
太史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自己订下的计策,偏又不能实现,纵使当真身死,不过徒增笑尔。”
她也觉得这个话题很是有趣,“咱们制订计划时,总不能按照自己一帆风顺的来,总得想想如果援军无法到来该怎么办。”
“是啊,”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现在知道了,可惜太史慈就要死了。”
“什么话,”她说道,“没那么容易的。”
太史慈盯着她,不知道心里在想啥。
被盯得全身都有点发毛的陆悬鱼眨了眨眼,“……子义?”
“我这些时日都不曾打理仪表,”他声音十分轻缓地开口,“悬鱼可否帮我修一修……”
她的手有点抖。
“我这人不会修胡子的啊!上次的耐刑你是没记性了吗!”
这位躺在榻上的大哥似乎想笑,但是一笑就开始剧烈咳嗽,硬磕得青灰色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血色。
“没事,”这短暂的对话似乎让他很是困倦,因此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悬鱼喜欢如何,便如何。”
……那行。
她拔.出一柄短刃,贴上这位“美须髯”的名将下巴,开始仔细干活。
距离上次剃光胡须一别数年,轻飘飘就剔掉了一兜子的胡子,露出了一张尽管瘦得有些脱相,五官却仍然十分古典美丽的脸。
陆悬鱼左右看看,感觉自己这活干得很不错之后,将胡子和短刀都放在了一旁,然后左右看看,仔细听一听。
这位挚友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她坐在旁边待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只小陶瓶。
天底下是没有鬼,也没有神的,因此她不会向谁祈祷,要冥冥中的主宰归还她的挚友。
春风袭来,一树繁花飘飘洒洒,落在青年的肩头,落在青年的手上,再飘落到新坟上。
这位青年原本身型就不甚健硕,此时经历了这样一场挚友离别的悲恸,身型便更见消瘦,令荀彧十分担心,走上前一步。
“志才已亡,你当善加保养,珍重自爱才是。”
这位青年谋士默默地点了一点头。
“我岂不知……”他说道,“只是天意如此,人力又如何能强求?”
这天底下本来就有许多不能强求之事,他们都十分清楚。
听到郭嘉的感慨,荀彧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尽管他不相信天下有什么人是真有神通的,但陆廉仍然可以作为一个话题来转移郭嘉的注意力。
于是祭拜过戏志才后,两人乘车回城时,便闲聊起了青州的战事。
对于这样的战局,郭嘉是有些腹诽的。
“此二人视征战如儿戏,”他简短地评价一句后,叹了一口气,“吕布与臧霸亦然,竟令刘备当真坐稳北海,又领青州!”
这一场青州之战并不是儿戏,相反双方都有分寸。
但正因为太有分寸了,因此才令郭嘉产生了一种儿戏的感觉。
袁谭不擅谋略,他要攻城掠地,便是攻城掠地,不会离间孔融与刘备的关系,不会探听陆廉的虚实,不会用金帛贿赂北海的官吏将领。
陆廉就更是个黄口小儿的路数,说来守城,守便守了,打退袁谭,见好就收,放北海兵回去收麦,甚至据说也不忙着回去叙功,还留在千乘治起疫来!
战争这东西,很有点像西域传来的“浮屠塔”,但构筑它的不是砖石与木料,而是无数“偶然”,这期间有尔虞我诈,有勾心斗角,有背叛,也有结交,有敲诈,也有威胁,有人进一步,就有人退一步,有漫长而绝望的等待,有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挣扎。
这样的较量,才是战争!
袁谭和陆廉的较量,连武夫间的好勇斗狠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说是两小儿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