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俘虏的和主动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多了。
她其实还挺希望他们四散着跑进沼泽地里去,自食其力挖点什么草皮树根吃几个月,等战争彻底结束再跑出来的。
但沼泽地里只有毒虫,没有那么多供人吃喝的食物,巢湖到合肥一代最近打了个稀烂,附近的百姓又基本跑光了,没什么村镇给他们容身。
于是这些溃兵又跑回来了。
他们像一个个游魂一样,低眉顺眼,脚跟着脚,蹭着走着,一个连着一个,都不用提醒的,主动就将武器上缴,然后往军营里走。
……再然后就找地方蹲好,可怜兮兮地等饭吃。
这样的俘虏来上三五百个摆在营里,陆悬鱼会觉得特别有面子,有成就感,能满足她小小的,打了胜仗的虚荣心。
但当这样的俘虏来了三五千人之后,她看了那密密麻麻一片,身上满是泥泞——其中有些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还失禁了,于是大热天的就不用提味道有多刺激——脸上满是惶恐与期待的降卒时,陆悬鱼就觉得自己的后槽牙开始疼了。
张辽每次跑出去一圈,都能给她赶回一群降卒,现在又赶回了五百多人。
坐在马扎上的主帅就忍不住搓一搓脸,再搓一搓脸。
“将军,咱们回营吗?”有亲兵小声问了一句。
陆悬鱼回忆起满满登登那一营的降卒,感觉牙更疼了。
“我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她说,“你们看着他们些,没伤的和轻伤的去洗洗澡,洗洗衣服,受了重伤的搬出营,外面搭个草棚子放着,给他们些食水,但棚子不要离营地太近,省得闹起瘟疫。”
“是。”
“哦对了。”她不自然地又叫住了士兵,“告诉营中医官,给咱们自己的士卒看过伤之后,也去给那些江东人看一看,所用草药和细布干柴花费,记在我的账上就是。”
亲兵偷偷摸摸地看了她一眼。
“……我有钱!”她提高了嗓门。
……于是亲兵撒腿就跑了。
战场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完,她骑上马,告诉亲兵不必跟随,自己跑出去溜达一圈,静下心想一想。
对于主帅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习惯,毕竟大家都是人,是人就会死,谁知道身边没有随从的前提下,打哪冒出来一支冷箭呢?
……但对那些记恨她的人来说,想达成这个成就也不太容易。
天色将晚,湖面碎了万点金光,映着远处如血残阳,染上了江河日下的凄美。
她让马儿慢慢走动,自己就站在湖边想这个问题。
【你在发愁。】
【……你有好主意?】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黑刃似乎在发笑,【原来你也知道这些降卒不该占用其他士兵的口粮,尤其是在粮食吃紧的时期。】
【……我自然知道。】她说,【庐江与两淮离江东太近,我不放心,徐州全境都在供给主公围城,这些人若是去徐州,大半会被世家挑走做奴隶,小半不在路上死去,也会在到达徐州之后穷困潦倒地死去。】
【那你在犹豫什么呢?】黑刃表示,【你有更快捷的办法。】
……她伸出右手,向着夕阳的方向张开,于是残阳映得她的手上也染了一片血光般的光晕。
【那不是三五个人,那是近五千的降卒。】她说,【你明白那是多少人吗?】
【如果他们活着,就是五千张嘴,如果他们死了,就只是一个数字,当然,你也有别的办法,相对温情一点的那种。】
【……比如说?】
【砍掉他们的右手,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放他们回江东。】
陆悬鱼重新将自己的右手收了回来,五根手指攥成拳头,又重新舒展开。
有蜉蝣自芦苇丛中飞过,轻轻地站在了她的指尖上。
她的手指轻轻一动,蜉蝣便惊慌地又飞起来了。
这轻盈而小巧的东西飞得并不算快——至少快不过她的手掌。
但陆悬鱼就那样出神地看着那薄得透明,仿佛淡淡发光的双翼又一次消失在湖面上。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
也是一个无比忙碌,无比劳累的日子。
因为降卒实在太多,因而陆悬鱼下令,干脆在旁边另起了一座营寨,专门用来看管这些降卒。
这座营寨修得十分简陋,因为帐篷都给吴军中的重伤员用了,因此大部分的降卒只能手动搭个小棚子睡觉,还要忍受蚊虫叮咬。再听一听离得不远的军营中欢声如雷,随着那高亢的歌声一同飘过来的还有酒肉的香气,这些降卒躺得就更艰难了。
但即使艰难,他们其中不少人也坚强地躺下就睡着了——毕竟这一路而来,他们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绷着,现在突然放松,疲倦立刻就涌上来了。
但其中也有些人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