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对于剧城的百姓而言, 其实是毫无关系的。
但曲六有一点不同。
他们这种寅时便要起来洒扫街道的杂役通常都起得很早,他也不例外。
今日陆氏女举办迎亲宴,有崔家人提早发了他们一点赏钱, 要他们将城门到崔府的这一条路清扫得格外干净些。他拿了这几十钱, 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随手花用, 而是珍之重之地收了起来。
城中现在不太平, 他总得警醒些。
因此刚睡下不久, 一听到有人敲了敲他那扇破窗, 立刻便爬起来了。
“快起来, ”那个小吏说道,“有活计寻你们!”
这排破旧砖房盖在了郡守府后面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住的都是他们这样的人,无论贵人们需要帮佣、仆役、亦或者处理脏活的苦力, 小吏只要出府不到五十步,总能找到这样一群人。
他起来得很迅速, 其余杂役发出了叽里咕噜的抱怨声后, 也很快便跟着起身了。
“贵人们有何吩咐?”
火光摇曳下, 小吏阴沉着一张脸,注视着面前这群畏畏缩缩的杂役。
“给你们寻了个好活, 每人可得一百工钱, 赏钱另算!”他说,“只要你们动手, 不要你们动嘴,若是多说了一句令贵人知道,性命不保!”
大多数杂役们的脸上一瞬间便布满了兴奋, 只有曲六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是要小人们洒扫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小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凭你们还做得什么!你倒是大胆, 一会儿可千万别吓尿了裤子!”
他们的确是去洒扫清洗,只不过不是清扫街道,而是清扫今日举办酒宴的崔府。
一整条街道都被火光所照亮,士兵们全副铠甲,手持长戟,押送着许多哭哭啼啼的老幼妇孺,自崔府而出,从他们身边经过。
曲六看了她们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他们即将进入的这座府邸。
这里到处都是血。
有些是自然从身体里流出,落到地板上,缓缓变成一滩;有浸透了衣衫,在死者挣扎扭动时也跟着在地板上擦拭描绘的图案;有人踩过了血泊,慌不择路想要逃走,因而留下的一连串血脚印;
还有壁衣上、墙柱上、地板上、案几上、以及门槛上,都留下许多模糊的血手印。
鲜血汇聚起来,慢慢地流出了这间灯火通明大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这间主室的门已经大开,夜风肆无忌惮地冲了进来,将沾血的壁衣卷起,仿佛一面面招魂幡,正替那些死去的人诉说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即使是上过战场,并且堪称身经百战的老兵曲六,对这一切也感到触目惊心。
因为这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谋杀。
小吏已经忙忙地吩咐起了他们,那些尸体被抬走了,但这间屋子需要被收拾干净,可想而知,他们这个晚上会很忙乱。
但再怎么忙乱也比不过这座城中有身份有地位的那一群人。
他们是注定不眠不休的,比如说田豫。
这二十余宾客并不尽数住在城内,因此搜捕起来很费力;
但其中也有几人是兄弟一同前来,一家人,这样倒还省了一点力气。
吩咐过那些出城的校尉之后,田豫又立刻派人给孔融送了信。在这一切都安排完之后,他匆忙带兵包围了崔府。
然后田豫见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陆白。
她穿了一件蜀锦裁制的墨绿罗裙,金线一般的纹缕在灯火下散发着光彩,将她整个人都映衬在那种恍惚而不真切的光晕里。
但她的手上拎着一柄短刃,有粘稠的鲜血在慢慢滴落,落在她的裙角上,然后田豫才发现,一路自厅中走出,陆白的裙角已经浸透了鲜血。
在她身后,那些婢女打扮的女兵正从满地的尸体上一根一根地拔.出弩矢,以细布擦拭干净,再重新放回随身携带的匣子里。
“它们染了血,不能重新放进弩机里,”陆白察觉到他的目光,便这样解释了一句,“需要清洗干净之后涂上油脂,打磨保养之后才能继续使用。”
“……你杀了他们?”
陆白站在台阶上,那样平静地望着他。
一阵风起,厚重的裙角虽然不能被这样温柔的秋风吹起,但她的发丝轻轻地拂过了那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
有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血迹跟着发丝,轻轻地擦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背叛了阿姊,也背叛了青州,”陆白停了一下,腮边浅浅地出现了一个酒窝,“先生,我行事鲁莽了?”
不,她行事不是鲁莽。
除却诛杀这些背弃孔融,也背弃了刘备和陆廉的士人,斩断袁谭伸向北海的手之外,陆白这样做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她想要断绝掉孔融与袁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