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护旗——!”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 身侧士兵慌乱不堪,忙忙地去护这面大旗时,陆廉的箭已经如流星般飞了过来, 第一箭钉穿了一名护在旗下的牙旗兵头颅, 一片混乱中,第二箭又至, 正中旗杆!
若是再有第三箭,这面大旗是无论如何也擎不住的!军旗一倒, 士兵们不明所以, 士气顷刻间便要崩塌了!
于是连护卫于禁左右的亲卫也忙不迭地举起长牌, 欲护大纛时, 在这片混乱旋涡中心处的于禁一瞬间却把什么都想明白了。
——那个神射手正是陆廉本人。
而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实在是他想得太多, 又想得太少的缘故。
今晨决战时,太史慈只剩两千步卒,而他兵力两倍于他, 一旁又有虎豹骑护卫,并不惧怕张辽的并州骑兵, 因此他若是不计代价, 倾尽全力的莽夫,他必定已经将太史慈这两千余人攻破了;
但他心中忌惮陆廉, 又渐渐起了贪念,认为无论如何他也是据城而战,若是陆廉羸弱, 他可破之, 若陆廉勇武, 士兵亦悍勇不输兖州兵, 他也能维持住守势,从容后撤回淮安城下,与城中守军合击刘备的这支精兵;
他有了这样的谋划,便以此为据,开始揣度陆廉会如何行动——她一路小心,不许敌方斥候离近打探,必定想要掩盖些什么,再考虑到俘虏所说,这支兵马疲惫之极,于禁自然觉得勘破了她的计谋,并分兵上前,想要摧枯拉朽一般大破她的兵马!他这样想,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陆廉成名的第一战,不就是在下邳城下,使三百新兵伪装成袁术麾下五雷道徒模样,虚张声势,令曹兵不战自乱,才有机会阵斩了曹洪吗?
他分兵稍稍一试,被陆廉小心掩盖起来的孱弱便一览无遗了!这岂不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怀疑与推断?
于禁想了这么多,却不曾想到连这一层顺理成章的孱弱也是陆廉伪装出来的表象!
那些士兵的战斗力的确已经大幅度下降,但他们的士气并不低落,他们尽管撤退,但仍然一伍一什地互相拱卫,并肩作战。
而维持这股士气的根基,便是那个站在车上,第三次拉开强弓的女性统帅!
想要在万军从中射杀敌方主帅,难度不啻于登天,因为主帅身边永远有数十甚至上百名亲卫,手持长牌,警惕地保护着他。
但主帅身后的大纛也有如此待遇,这两者不管哪一个受到了威胁,都会令士气瞬间崩塌。
因此当追星赶月般的两箭都奔着那面大旗而去时,于禁身前的亲卫也不免慌乱地去看顾那面军心的象征,就在这须臾之间,主帅面前终于短暂地露出了一小片空隙!
当弩矢自林中而出,向着那些散乱的士兵而去时,陆廉的第三支箭并没有继续瞄准大纛,而是微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于是箭尖轻轻地,指向了于禁。
而他身前的骑兵与长牌兵都已经被前两支箭分去了心神,在这一瞬间,谁也不会回过头来,保护他们的主将。
尽管在千军万马中,于禁周身却如坠冰窟,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要靠自己面对这一箭。
尽管持军严整,以法御下,甚至看起来很有些高高在上的庄严风度,但于禁出身并不高贵。
他出自寒门,早年济北相鲍信招募郡兵围剿黄巾时,于禁附从,此后鲍信迎立曹操为兖州牧,再之后鲍信战死,于禁也就顺理成章来到了曹操麾下。
他这十数年的戎马生涯并非一蹴而就,但于禁很注意学习,无论他在什么位置,他既刻苦攻读兵书,也会认真听取那些老革的经验之谈。
比如说,若是骑在马上,对面有弓手弯弓欲射,该当如何?
有个北面戍边归来的骑兵这样教过他:你用力地去拉扯缰绳,迫使马儿抬头,再抬头,它便会后退着地,人立而起。
——再然后,会发生什么事?
于禁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生死关头,但他心中仍然牢牢记着这句话。当对面的主帅松开手,满弓便化为了一道流光,带着破开空气的清鸣,笔直向他而来时,这个中年男人一瞬间狠狠地勒住了缰绳!
战马猛地站起,将主帅的身躯挡在它身后,而后那一片光滑的皮毛便被箭矢狠狠地穿透了!一声长长的嘶鸣自这匹雄壮的战马胸腔中迸发开来,随之那匹战马两只前蹄落地时,身躯便再也站不稳了。
可只要这一瞬,只要挡了这一箭便足够了!
不待被掀下去,于禁身手敏捷地从马上跳下,几乎与此同时,那匹战马的嘴里冒出血沫,没挣扎几步便颓然倒地。
亲卫们大惊失色地重新转回来援救他时,于禁正转过头去。
他的目光穿过了无数士兵,他麾下的,或者是陆廉麾下的,穿过了那些昏暗的树木与枝叶,视线最终仍然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她的第三箭不能取他性命,似乎也并不令她气恼,她自那辆陷入沼泽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