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杀了那个信使,断绝掉这样的流言在军中流传。
他必须赢下这一仗。
他的马蹄踩在徐./州的原野上,松软的泥土还是不久前收割时的模样,如果弯下腰来细细翻捡,也能寻到一株两株麦穗。
那些民夫是哭着挖掘出这一条即将淹没自家田野的河道的,哭得眼睛里快要流出血来,然后其中哭出声的那些人就被悄无声息地拉走了,再也没回来。
因此现在当他站在河岸上,环视那些剩下的民夫时,他们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谁也不敢同他对视。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在抬起头时,会用什么样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曹操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过,落在了这片他执著地想要统治,想要拯救的大地上——他已经把能做的,能试的,都做过了,都试过了啊!
当大汉还是他心中的那个大汉时,他想要做一个不畏强权的官员,他付出了代价;
大汉倾颓,天子蒙尘时,他孤军奋战,想要力挽狂澜,他也付出了代价;
他与袁绍结盟,收编青州兵,攻伐陶谦,作战时虽然残暴,但只要是归入他治下的土地,他总会尽心竭力地治理——他心中是有这个天下的!他发誓要还给天下一个清平!
……所以,怎么就走到了这样的绝境上呢?
曹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有许多事要做,比如说将头脑中那个作战计划进一步完善,比如说继续将他的兵马调出,比如说他需要给本初写一封信,情真意切一点。
他的思路已经从那片刻的痛苦与仿徨中冷静下来,重新变成了这个冷酷而镇定的军事统帅。
但他仍然伸手紧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大氅。
还未至寒冬,却已经这样冷。
陆悬鱼伸出手去,慢慢地将床脚的被子扯了过来。
帐篷里有些冷,也许她该升一个火盆。
但比起这样一个深秋的上午,黑刃话里的未尽之意才更令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这场战争如同一座高山,她这一路的奔波,一路的奋战,一路的伤痕与痛苦,都是她在向上攀爬时付出的代价。
那么她能获得什么奖赏呢?
毫无疑问,主公会很感激她,二爷三爷也会感激她,还有子龙将军,简雍先生,糜竺和陈登,还有……
还有徐./州百姓,他们会感激涕零,用幸福的泪水迎接她进城。
在这一役结束后,说不定朝廷也会给她一个封赏,盖上朝廷印鉴的那种。
但这些就足够吗?这些足够补偿这一路以来的辛劳吗?足够补偿她的士兵忍受过的血与火吗?足够补偿她舍弃家园的痛苦吗?
不,不足够——黑刃这样暗示她。
那么,她能不能自己寻求一些奖赏?
比如说,她可以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下邳城陷落,直到曹操杀了刘备。
她可以打着为主公报仇的旗号,击破曹操——她有神兵,又有神通,世间再无亚者,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如果曹操与刘备都死在这场战争中,她可以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直至将兖、徐、青、豫以及部分扬州收入囊中。
山巅之上,笼罩在光辉之中的奖赏,究竟是什么?
在这一刻,她终于清晰明了。
——那耀眼光辉里终于显露出来的宝物,是天下共主的玉座。
当田豫带着昌豨走上城墙时,陆白慌忙地站了起来。
但她站起时仍然很小心,不忘记向外看一眼。
她坐在女墙后的空地上,正同几个健妇营的女兵维护弩机。
这是诸葛小先生设计的守城巨弩,堪比十石强弩,可击穿牛皮,因此十分适合在云梯车靠近时杀伤攻城方。
袁谭一连攻了数日,却未能占下半分好处后,只好转攻为守,专心同城上守军比起耐心。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忘令强弓手爬上云梯车,侦测城中形势为主,但也得顺便射几箭。
……这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攻城战术,倒是更像一种怨怼的发泄。
因此城中守军不免猜测,祢先生真是将他惹怒了。
但昌豨的关注点不在于此,他很好奇那些弩机,想要亲眼看一看。
“凭着这个,我看你们至少能守上三月!”
“便是一年也守得住,”田豫静静地笑了,“但我们不需要守那么久。”
这句话在那个小胡子中年人身上产生了一点作用。
他将目光从那些精巧的弩机上收了回来,上下地看着他,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兄若有见教,尽可讲来。”
“你信她会回来吗?”
若是无法击退曹操,或者是击退曹操后,陆廉生了什么异心……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