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除却袁谭之事外,还有件事需要商议一下,”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冀州军既然仍然留在北海不肯走,那咱们得给他赶回去。”
众人似乎都滞了一下,然后神色各异,一起看向了她。
“辞玉将军,郭图留在北海,并不是为了与将军交战哪。”
“他不想与我交战,就该回平原去,”她平心静气地对臧霸说道,“他不走,难道不是为了威胁我?”
“郭公则是为袁谭,他身为袁氏的谋士,现下丢了主帅,怎么敢领兵回去!”
“那是他的问题了,”她转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武将,“国让清点辎重,文远多派斥候,子义休整兵马——”
她这样说话的时候,神情并没有变,但气势却变了。
那几名武将的神色也变了。
“是!”
陈群轻轻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压根没有察觉到,或者察觉到了也没有在意。
于是年轻文士的目光移到了张辽的身上。
该讲的事讲完了。
剩下的琐事她也不管了,都丢给了北海的文官们去管。
她只负责送别级别比她高的孔融,其他人鱼贯而出,陆悬鱼自己则准备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开始制订一个围剿千乘的冀州军的计划。
千乘附近几乎是平得不能再平的平原,但同样也有河流与沟壑,丛林与田野,她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回忆那附近的地势细节,然后再数米下锅——守军能调动多少,附近郡县能调动多少,她自己的兵力又有多少,将这些都计算完毕之后,才能出兵。
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人在接近她。
“……文远?”
他伸手指了指案几前,她连忙起身,寻了个垫子丢过去,“天冷,你不要直接坐在地上。”
张辽微笑了起来,“多谢。”
见他坐下,她伸手去拎了水壶,一面倒水,一面问他,“文远留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他,令他踟蹰了一会儿,直到接过陶杯才斟酌着开口。
“只是觉得今日的将军,有些像温侯。”
“……温侯?”她盯着将杯子端起来喝水的张辽,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温侯?哪里像?我认义父了吗?”
………………
张辽一般是很稳重的,她的身手也是很敏捷的。
但两个人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她唤仆役过来清理案几上的水,他顺便平复一下剧烈咳嗽的胸腔。
“初平三年起,我随温侯离开长安,欲归并州而不得,于是辗转流离,一路上打了不少仗。”
张辽忽然突兀地说起了以前的事,她有点迷惑,盯着他看,不理解他怎么讲起了这个。
“其实除了刘使君与云长和翼德将军之外,以我观之,自将军之下,很少有人打过这么久的仗。
“日复一日,甚至是年复一年,一直在行军,一直在打仗,打得久了,再懦弱的新兵也会变成无畏的老革,生死离别渐渐习以为常,都看得淡了,”张辽缓缓地说道,“精兵便是如此历练出来的。”
“……我也察觉到了,”她下意识地应和,“我的队率,什长,伍长,都与以前不同了。”
张辽眼睛弯了弯,点点头,“主帅也会变得不同。”
……她也历练出来了?
但张辽的声音慢慢变冷了:
“仗打得久了,人就会变得迟钝,我曾以为只是一路辛劳,太过疲累,因此不愿意去多思多虑。伯逊却对我说,兵事是生死间的大事!心志再刚强的人,若是日夜都在生死之地搏杀拼斗,于许多事上也会变得鲁钝的。
“——温侯便是如此。
“时逢乱世,他能带着我们这些并州人闯出一条生路,何等的艰辛,何等的不易!
“但这条路走得久了,便容易令人生起惰心。
“温侯之勇武,堪比项王,却不能看明白这世间种种,因而处处碰壁,”张辽缓缓地说道,“将军,且细思。”
张辽似乎出去了。
留她自己坐着,盯着那杯冷掉的水发呆。
冬日里,水总是容易冷的。
但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她和吕布有什么相似之处。
吕布是会后退的,会畏惧的,会打败仗的。
而她不会。
她凭着钢铁一样的意志力,凭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她始终可以不断地取胜!她可以赢下一场又一场战争!
将那些冀州人赶出去?
将他们留下!永远的留下!
她打了一路的胜仗,也死了一路的人,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需要放弃她的家园!
而田豫、陆白、祢衡,他们为了保住北海,保住这半个青州,他们又付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