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样的名声足够让最冷静的人也忘乎所以,待到她当真遇到一座越不过的山时,一个青州的人都要为她陪葬!
郭图不是什么宽仁温厚的人,他既不在乎陆廉的死活,也不在乎青州万民的死活,但他在乎自己的死活,他一想到袁绍的迁怒意味着什么,整个人几乎要恐惧得发抖!
但她只是紧紧地握着那块石头若有所思,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冷言冷语。
“先生辛苦。”她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之后,低声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有士兵上前,将棺木抬进剧城。
她的目光从棺木上辗转须臾,重新又望向了郭图。
“此非为将军,而为正平先生,”郭图敛容道,“千乘战死的士兵,亦已妥善安葬。”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很奇怪。
“此番搅扰,原是为助孔使君而来,弄巧成拙至此,实是于心有愧,今番附上这些钱粮,聊表歉意……”郭图一面说,一面留意地观察她,“将军意下如何?”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想见袁显思,不必这样试探。”
她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和,令郭图完全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始审视她。
……这并非正在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傲慢而执著的将军。
……而是一个被前路所困扰,谨慎而小心地适应变化的统治者。
“在下确实忧心大公子。”郭图这样小心说道。
当一车车的粮食与布帛运进剧城时,城门深处渐渐驶出了一辆马车。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了他。
“汝南、淮南、庐江之地,皆入我主之手,南面再无劲敌,公则先生知否?”
郭图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但又瞬间装作若无其事。
“刘使君奉朝命而匡正天下,此正道也。”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刚刚神色中的变化。
“我主与袁公皆为汉臣,若两家能交好,共扶汉室,从此天下便再无战事了。”
在这场战事终于结束,青徐两地开始忙碌有功者受赏,战死者抚恤这些事,祢衡也终于被重新下葬时,陆悬鱼出了一趟门。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
她自剧城而出,向着西南方的泰山而去,她的马快,一两日便到了。
下过几场雪后,山里的天气比平原更加寒冷,因此山上积雪皑皑,尽管因为历代帝王封禅而修出了一条山路,但霜雪凝结,陡峭处一脚踩空便是万劫不复,因而没有什么人会在此时进山。
但她还是坚持着爬了上去。
天色阴得很,寒风刺骨,仿佛随时就要下起雪来。
她手脚并用,碾碎冰雪,转过了一道弯,又越过了一座山石。
艰难险阻似乎是有的,但她奇异地竟然察觉不到。
她看见冰雪深处冻结的泉水,枝头晶莹剔透的银光,都以极其熟悉的姿态在迎接她。
尽管她从未爬过泰山,但这一切都像梦中见到的那样。
亦或者她此时仍在梦中。
当她走了很久的路,终于来到山顶时,山顶残破的土台下,立着数座石碑,上面的字迹被风霜侵蚀了一些,被冰雪覆盖了一些,变得残破而不瞩目。
但它们仍然沉默地屹立在那里,带着那些已经逝去的帝王对上天的祷告与希冀。
他们祈祷风调雨顺,祈祷国泰民安,更祈祷自己的长生不老。
……他们来这里,本来就是来说这些的。
陆悬鱼在几座碑前转了一会儿,感受山顶的寒风刺骨,以及阴沉沉的,仿佛伸手就能摸到的乌云。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沾染着血迹的石头,放在了土台上,又等了一会儿。
什么也没发生。
那块石头上的血迹早已变黑了,离远了看就像是一道道裂痕,放在那里怎么也不像祭品。
她一路上山,别说人,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甚至鸟兽也在山顶这一片空地上失去踪迹。
但她还是固执地找了块石头,拍掉了上面的积雪,坐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风声也大了起来。
再不下山,就只好在山上过夜了。
她很是失望地站了起来,寻了下山的路。
自山顶向下看去时,一片怪石嶙峋,那些石头每一块都不一样,又似乎每一块都是一样的。
她这样心里嘀嘀咕咕,刚迈出一步时,又收了回来。
她还要最后再看一眼那块石头。
当陆悬鱼转过身去,最后望向土坛上那块带血的石头时,似乎乌云之间恰好露出了一道缝隙。
夕阳的余晖不偏不倚洒在了那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