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那两道剑眉深深地皱了起来,“我难道只为借天命治一治病,就这样大费周折不成?”
……这怎么可能是只为治病呢?
他这位阿兄年轻康健时,是个性情坚韧果决,又十分有心机的人,但现在不知是因妇人,还是因子嗣困顿了心志,竟这样浑浑噩噩起来。
“兄且细想,兄据河北,兵马又如此雄壮,天子自然倚重宗室,但若天子就在河北,他岂能不倚重于兄呢?”
袁绍仔细地想了一会儿,“阿瞒,天子初为董侯时,我们便不与他亲近,现下他已稳居雒阳,刘备又远在徐.州,尚不能威胁到他,他如何肯来河北?”
“本初兄,天子不过是个稚童,”曹操笑道,“兄想得太多了。”
“……稚童?”
“我家二郎幼时顽皮,婢女想喂他一口饭,总要满头大汗,追着在院落里跑上几圈,”曹操说道,“我下令除了早晚两餐之外,任何人不许给他食物,否则立刻打死,而后再不须婢女喂他饭吃。”
……天子已经十八岁,这口饭自然是不需要婢女来喂的。
因此袁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断你家二郎的饭食倒简单,天子如何肯就范呢?”
天子居于雒阳,但京畿之民被董卓迁过一次,又被李傕郭汜反复屠戮过,农田几近荒废。
朝廷回来之后,天下各地的流民中,也有许多想要回雒阳去,但这事很不容易。
雒阳以西是关中,几十万人相食,已经互相吃光了,剩不下多少还能为朝廷种出粮食的生民;
雒阳以东是兖州,曹操断不会让流民返回雒阳,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他们留在自己的领地内,为自己种田干活。
只有并州人通过张杨的野王县,能来到雒阳,也只有张杨这一位诸侯,还在稳定地将领地上的产出送到雒阳来,供养雒阳的朝廷。
天子不愿意来袁绍这里就食,就是因为有张杨在喂他饭食,这位忠心耿耿的汉臣被封为晋阳侯,假节钺。
听了曹操娓娓道来,袁绍立刻皱了眉头。
“阿瞒欲攻张稚叔?他毕竟是汉臣,面上须不好看,你去岁因攻伐刘备之事,已惹众臣怨愤,这次千万小心才是。”
他的言辞有些絮絮叨叨,很不衬这样的霸主身份。
但曹操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袁绍那宽厚的手掌上,用力地握住,摇了一摇。
“阿兄且放宽心,我总有办法,刘备那边,遣使虚与委蛇便是……兄亦当珍重保养,努力加餐,”他的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少则数月,多则半岁,我必有捷报传来!”
当曹操风尘仆仆从邺城返回时,郭嘉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
天气确实太好,那家酒坊所酿出的新酒又实在太妙。
有婢女一杯接一杯地为他斟酒,他又不是个能胜酒力的人,很快便醉得一塌糊涂。
清明时节,他就这样烂醉如泥在戏志才的墓前,直到有甲士驾车匆匆赶到,不由分说,将他架上了马车。
车里早已备下热水绡帕,婢女又一遍接一遍地用温热的帕子为他擦脸,到了曹操府前,总算是将这位谋士给弄醒了。
……但这一身的落拓样子就别见怪了。
曹操见了他,很是温和地笑了笑。
“奉孝若仍困倦不足,不如就在我府上暂歇一歇吧。”
他打了个嗝儿,又揉了揉眼睛,便坐下来喝起了茶,“主公必有要事,在下不敢耽搁。”
“嗯,”曹操说道,“本初身体大不如初,若无良医,恐怕只在一二年间。”
郭嘉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既如此,主公不能再等。”
“我派人去寻华佗了。”曹操这样说了一句。
他似乎在出神,因此词不达意,这令郭嘉感到了一丝惊奇。
主公微微发怔的样子,并不出于利益与谋算,而是单纯在担心他那位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感到忧心,感到焦虑,甚至感到痛苦。
但只有这一瞬,曹操很快清醒过来。
“本初不愿出兵攻打张杨,奉孝可有妙计?”
“张杨有忠心,无雄才,他性子太过仁和,不知约束手下,因此并无威仪。”郭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主公可先以金帛结交他手下偏将,只要有人收下,此事便不难了。”
曹操缓缓地点了点头,“奉孝的主意,我素来是信得过的。”
今日有仆役洒扫清洗地面,青石砖上都洒了水,于是一个个的小水坑在阳光下就显得有些显眼。
曹操不爱奢华,这些磨损了的石砖也不去理会,于是那些凹凸不平之处经过时总要加倍小心,否则就容易摔上一跤。
府中官吏行走时,多半皱着眉头,小心翼翼。
只有一个人踩着木屐,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