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 自南向北,吹拂过中原大地,轻柔而耐心地将新芽催发, 泥土里的麦苗也渐渐显露出来, 于是走在土路上的商贾旅人也终于可以停一停脚,赏玩几眼这迟来的春景。
但东郡的春天还没有来。
城墙内的树枝上抽出了几片绿叶,却欠缺雨水的滋润,让它继续生长, 于是有人挑了两桶水经过时, 说不定就会停下来, 舀一瓢洒上去。
今年年景不好,说不定要旱哪。
有城外避难而来的小地主这样评论道。
那外面的田地怎么办?
田地?旁人立刻便嘲笑起来, 外面哪里还有田地!
城外有三层壕沟, 三层拒马, 这些壕沟与拒马都是在去年秋天便布置好的。袁绍来了之后, 派人将壕沟填平,但冬天挖土极难,白日里填土, 臧洪便派人夜里出城将土掀出去。
拒马也是如此, 袁绍派人去烧,臧洪便派人去修, 也不知他是早有反心, 提前在城中攒了打量的土木石料, 还是坚壁清野工作做得好, 附近的树木砍伐之后都拉进城中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 城中之人讨论得没错, 登上城楼往外看一看, 根本看不见田地。
他们能看见的,只有灰褐色的栅栏扎成许多营寨,以及营寨中连绵不绝的帐篷。
那些不曾染过色的灰帐篷一顶接一顶,营寨一座接一座,它们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看不到边际,于是城外就成了冰封千里的荒原,没有春风,没有绿意,只有一面面长短不一的旗帜在营中飘扬,在半空中飘扬,仿佛招魂幡一样,在守军的眼睛里飘飘扬扬。
手握这样一支军队的人,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堪为敌手呢?
许攸的确是这样想的,因此当他看到被军士送进来的俘虏时,他几乎是惊讶的,但在惊讶之后,很快用细布帕子将鼻子掩住了。
“给他洗洗,”他厌恶地说道,“你们也该有些分寸。”
军士们立刻将那人拉远了些,提了两桶河水,将身上的血迹冲洗下去,河水冰冷刺骨,那人却一声不吭,好像死了似的,于是许攸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洗过之后的俘虏还是看不清面目。
许攸虽心术不常往正地方用,但他能在冀州这么多谋士中卷出一席之地,足见还是有他的本事的。
他记忆力极好,尤其对于同僚们身边有什么人来往,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都能记下来当做打小报告的材料。因此他原本想着可以从这个俘虏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识出他是什么人,再撬开他的嘴。
……但俘虏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长相了。
他只能叹一口气,“臧子源能派你出城,足见他器重你。”
俘虏没有吭声。
要不是骑兵们抓捕他时,听到他与同伴们大声呼和,他简直可以当个聋哑人了。
“你待你的主君这样忠心,我很佩服,”许攸斟了一杯酒,递给他,“行啦,我与你家主君也有故友之谊,你纵为他着想,也不该这般倨傲吧?”
俘虏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犹豫地看着许攸手中的酒,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
许攸便将酒盏塞进了他的手中。
“袁公雄踞河北,有百万之众,小小一个濮阳城,他何必围城至今,不曾硬攻?还不是爱惜臧子源之才?”许攸笑道,“臧子源遣你们出城求救,却不知向自家主公低头,他自己愚直也就罢了,岂不连累你们也跟着受苦?”
俘虏将要送酒入口,听了这话,忽然又将酒盏放下。
许攸见了,心中一喜,“你且告诉我,臧子源究竟向何人求救?”
那个骑士抬起了眼睛,望向了许攸。
他在护送同袍逃离时大声嘶吼,现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因此声音很轻,但还是十分清晰:
“我主出仕为汉臣,在野为汉人,纵死亦为汉鬼,”他说道,“袁氏兄弟觊觎神器,我主肝脑涂地,亦不能从此无道之主!”
他刚刚说完,突然便暴起一头撞向了门口守卫手持的长戟!
守卫躲闪不及,本能地挺起长戟,攮了进去!
帐门处一片惊呼。
许攸站在帐中,听门口处的纷乱嘈杂,心中觉得烦闷极了。
他知道臧洪素有忠义节烈之名,因此城中士庶待他也许十分客气。
这样的地方官并不少见,但围城是不同的。
围城是令全城老小性命都绑在统帅一人身上的生死大事,城中世家豪强再如何客气,未必就肯跟着臧洪一起去死,因此他们只要有机会,总会想方设法从多个方面下手,比如劝一劝臧洪,比如买通守军,比如悄悄出城,甚至里应外合。
但围城至今,臧洪数度打开城门,修补拒马,重挖战壕,城中一直都不曾有什么变故,安静极了。
——到底是东郡士庶老幼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