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灯油,夏天的汗水,以及墨水的臭味,组成了她对陈家最为清晰的记忆。
即使她后来大多数时间留在青州,但每至年节,都会送一份礼去陈家,从不疏忽怠慢。
这些记忆在今日忽然化为了齑粉,甚至因为这种轻蔑和背叛而变得更加令人愤怒!
是因为袁绍的出身比他们这群土包子更高贵吗?
是因为袁绍宽和待士,乐意让利给河北世家,而她只会追索隐户隐田,打土豪分田地吗?
是因为她不在下邳吗?
是因为主公和她都太仁慈了吗?
她的左手下意识地去摸放在席子一旁的佩剑。
如果是黑刃,会怎么说?怎么做?
它会嘲笑她,嘲笑她选择了一个软弱的主君,嘲笑她也一样软弱!
她原本是可以举世无敌的!她原本可以用鲜血和尸骸筑起高墙,令青徐两地的世家哪怕是在梦里,都要恐惧她的名字!
她可以敌过袁绍……二十万,三十万,不过都是数字罢了!下邳到邺城这千里之路上,她要在路边一个个地竖起木柱,将那些背叛她的人,那些与她为敌的人,从下邳的城门口,一路挂到邺城去!
她的心灵一瞬间被这股黑暗而畅快的幻想所攫取,但刚伸出手碰到那柄并无神识的剑,她就立刻惊醒过来。
“陈公既有此心,”她轻轻地开口,“为什么还要特意来告知我一声呢?”
老人摸摸胡子,寒冰一般的威压消失了。
他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却仍然带着严肃的光。
“我会遣人送出这封信,”他说道,“但它到底会不会派上用场,还是要看你。”
那些写了投诚信的世家算是首鼠两端吗?
在刘备占据徐.州这些年以来,他们一直颇为爱戴这位徐.州牧——这甚至不是仅挂在嘴上说说而已,他们的确在曹操打过来的时候,出钱出力,出粮出人,安置了各地的流民,甚至为她和关羽凑了许多部曲私兵,马陵山之战时,她是看得很清楚的。
但他们此时的二心也是真的。
“诸位都知道天子不是被人劫持的,”她说,“现在整个汉室的敌人就是袁绍。”
“但他有三十万大军。”陈珪说道。
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她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正确的答案。
“我已经老了,如果要我用这条命来匡扶汉室,我不会吝惜,”陈珪冷冷地说道,“我的两个儿子都为汉臣,食汉禄,若有那一日,他们也当死节。”
“但除了他们之外,陈公还有许多族人,”她接上了未尽之语,“陈公不能坐视那些族人,尤其是妇人与孩童为大汉而死。”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子尚幼,未有恩义,徐.州上下明为忠于大汉,实则忠于使君——”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将军与刘使君必须赢下这一场。”
她几乎没有仔细去想陈珪言辞中的暗示。
陆悬鱼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曾败过,”她说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人是软弱的生物,总会被周围的人或事影响。
哪怕是一心想要殉国的臧洪,也会在雨后初晴时,领着妻儿出府,在城下稍微转一转,透透气。
他望向自己家眷时,还有没有那样坚定的殉国念头呢?
如果她此时不是孤身一人,她会不会也生出胆怯之心呢?
连绵不绝的暴雨汇聚在早已干涸的池塘里,经历了几个清晨之后,泥沙渐渐沉淀下去,池水变得清澈起来。
有青蛙躲在池边的叶片下,惬意地享受着阴凉,墙外忽然有幼童嬉戏声和脚步声传过,那只青蛙须臾便溜进了石头缝下。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那些人也没那么可恶了。
这个世界这样残酷,又这样美好,贪生怕死其实也没那么大的罪过——只要她不断地获取胜利,给他们以信心,他们会继续忠心耿耿的。
当她这样想着,有点摩拳擦掌准备要赶紧揪个什么人来打一顿时,斥候带着酸枣遇袭的消息回来了。
陆悬鱼决定开个小会,和大家商量一下该怎么击退这支鲜卑骑兵时,张辽是第一个到的。
她在那里摆弄沙盘,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便抬了头。
“文远来了!”她大声说道,“我正有事要问你。”
她虽然嘴笨,但手是很巧的,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已经捏出了两个代表鲜卑人的棋子,都是骑在马上的小人,虽然没有面目,但手上举着一把长刀。
“他们不用环首刀的,胡儿马上作战时,多用短矛。”他盯着那个棋子看了半天,有股跃跃欲试的冲动,也说不清是想将这两个她亲手捏的棋子揣袖子里带走,还是想上前厮杀一番。
“哦,”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