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集结起来的兵马与战船, 一夜之间好像烟消云散了。
它们仿佛随着那个太阳一样耀眼的年轻统帅一同下葬,被深埋进土冢之中。
他的妻子、挚友、忠诚的武将们还在为他哭泣,撕心裂肺,捶胸顿足, 士兵们也为他而哭泣, 但在哭泣的同时,他们又悄悄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将军已死, 我们还打不打仗了?”
失去了统帅, 他们当然没办法再按照原定计划那样沿江而上, 先攻广陵,再一路北上, 攻进徐.州。
江东这些世家没有进取的野心, 不想同刘备陈登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更不需要维持这样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对他们来说, 只要接下来分出胜负的那位中原之主传檄至此, 给年少的孙权加封一个侯爵, 并且将他全家都接回邺城、鄄城、或者是下邳去,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于是在接下来这个漫长的修整期里, 被集结起来的士兵又被轮番地送回家乡去, 同他们的妻儿一起生活, 一边下地做一些农活,一边继续不安地等待着江东孙家新一代家主召唤他们继续回去服兵役的那天。
但这一切传得还不是很快,可能刘表还需要几天才能得到消息,黄河以北的陆悬鱼就更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收到这样一封信了。
她仍然深陷在战争泥淖当中。
她不知道孙策的死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因此她还在为她看不到的许多事而烦恼。
比如说张郃高览的军心究竟如何, 比如说刘表的动向如何, 比如说孙策又如何, 他们每一股力量都会变成足以改变曹刘战局的一个节点。
而她这一次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支援主公了。
历史上的曹操也面临过这样的局面,即使是那样缜密而深沉的人也会因为压力过大而感慨:“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
在荀彧来到的第二天下午,太史慈也来了。
他只带了三千前军过河,中军仍停留在河南岸,一是渡河实在不容易,得慢慢来,二是除了冀州军在南下之外,袁谭又一次动了。
“……袁谭?”她有些迷茫地重复一遍,“他又来了?”
太史慈犹豫了一会儿,“士兵出平原城,向南而来,但未过河,而只是在河边驻扎。”
……她看看帐篷里的其他人。
大家都很沉默,因为这个事很怪异。
袁谭一直以来的人设都是个简单粗暴,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为了爸爸!”和“扬了弟弟!”的人,这一次袁绍倾巢而出,青州不是没有防备,从千乘到剧城,又一次备战起来不说,而且田豫也将守军直接挪到千乘城北扎营了。
我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袁谭的态度却暧昧起来。
他的军队调动得很慢,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开始出兵,这已经很奇怪了——要知道与袁绍那些需要四处打地鼠的兵马不同,袁谭那半个青州是没什么地鼠可打的,他没有后备之忧,他的兵马始终屯扎在平原城,他的粮草也在平原城,因此只要接到命令,他只要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征发民夫、集结粮草、大军开拔等一系列流程的。
……考虑到他已经跑来过两次了,再来一次就要赶上流水线了,这个赶路速度更是飞快了,这大平原怎么走都不会迷路,青州百姓大概也已经看他很眼熟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个速度。
但她一直以来无暇顾及袁谭,始终将重点放在鲜卑人这里,因此这些事都是太史慈转述给她的:
“他是不是在等船?”她怀疑地问了一句。
太史慈摇摇头。
“咱们缺船,他如何会缺了船?自平原北上至幽州的船舶,都随他调用,况且黄河下游水势见缓,他又有那许多民夫,缺船也该造出来了。”
她陷入了沉思,端着一杯茶在那里慢慢地喝。
“我看袁谭古怪至极,犹豫反复,大不似从前,”太史慈说,“他难道是伤势未愈,故而迟疑?”
袁谭的那条臂膀的确是大不如从前,拉不开弓,提不起戟,一到阴天下雨就止不住的疼,引得他连连咆哮,甚至总要责罚几个仆从才顺心。
但现下他心平气和地躺在榻上,一面看着婢女小心为他熬药,一面听郭图派过来的参军为他陈明利弊。
“现下北海空虚,大公子此时若取千乘,必如探囊取物一般,陆廉退路一断,军心必乱!这样大的功劳,大公子不取,岂不可惜呢?”
他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参军。
参军姓郭,是郭图的侄子,因此也有糯米捏成似的圆鼻子和宽阔又气派的脸,这五官虽然称不上俊美,但凑在一起让人觉得十分憨厚。
郭图就有这样一张脸,再加上他已经上了点年纪,温和地微笑时,眼角的纹理总会显出一段从容不迫的慈祥与真诚。袁谭看公则先生看得久了,对先生那张脸可以说刻骨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