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下来的,但就在两人叙旧时,仆役已经整治出了一桌十分精雅的小菜,有蜜饯,有肉干,有油盐收拾过的新鲜菜,有从帐外刚刚拿进来的,滚烫流油的烤肉,甚至还有一瓮活鱼,两个人刚坐下,厨子就将鱼脍和肉酱端进来了。
那切成薄片的鱼肉,还在微微跳动呢。
“曹公与我是多年的好友,我与元让,也是多年的相识!今日又见元让,我心中欢喜极了!”许攸大声说道,“一定要敬你这一盏!”
夏侯惇那张平素总是淡淡的脸,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略有些困窘的红。
他是想不到许攸竟然这样客气的,毕竟现下主公受困襄城,兖州各郡县多有不臣之心,他困守孤城,还要仰仗冀州军的援手,因此送去牛酒时,已经想到许攸那一副傲慢嘴脸。
但他竟这样客气!
夏侯惇含着眼泪,喝了一盏酒,许攸又立刻为他斟满了。
“许将军——”
“我唤你元让!你唤我什么!”许攸很气愤地嚷道,“竟这般疏远!”
于是夏侯惇又只能喝了第二盏酒,改口喊了一声子远。
有兖州兵匆匆忙忙地跑到营地来,被许攸的亲军拦下了。
“那是什么?”
夏侯惇接过丝袋看了一眼,“是程仲德的信,且容在下——”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按在了坐具上。
“什么信?能重过你我这片刻相聚?”许攸不容置疑地说道,“你我既剖心析肝,便莫理这些浮辞为上!”
夏侯惇又喝了第三盏酒。
当酒力渐渐涌上心头时,这个最为曹操所倚重的武将并没有如许攸期望那般,昏昏沉沉地醉倒。
他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清晰,于是许攸的热情再也掩盖不住那种诡异。
他刚刚走出数十里,程昱为什么要给他送信?
程昱对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除了主公之外,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匆匆忙忙地追来送信?
只有许攸。
他慢慢地抬起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谨慎地盯着对面的中年文士。
他自觉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脸上还带了一丝笑意。
只是他不自觉地将手伸向放在一旁的佩剑上时,对面这个小个子主将忽然极其敏捷地跳了起来!
“绑了!”他高声嚷道,“连同他军中那些偏将功曹,参军司马,一起绑了!”
月色铺洒下来,整片大地好像都慢慢睡着了。
远处的烟火一缕缕隐在黑暗里,近处的火光也渐渐熄了。
只有城头上还有火把,燃烧着刺鼻的桐油气味,哔哔啵啵的发出几声爆裂,显得这个夜更加静谧安宁。
这样的一个夜晚,连守军也不愿意兢兢业业地巡查,他们更想找一个女墙下的角落,搬出自己藏起来的一袋干草,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借着这清幽但还算不得十分寒冷的良夜,悄悄打个盹。
可是城头的守军没办法偷懒,今夜不行。
他们必须一板一眼地在城头上走来走去,轮班换岗,像一群蠢货似的。
因为程公还不曾下了城头。
他一整天不吃不喝,就站在城头上,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那片广袤而寂寥的田野后面有什么值得看的景色。
那里有什么呢?
有太阳?
有泰山?
程公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他见到主公之后,便说自己梦到了登上泰山,捧起一轮红日。主公曾言“卿当终为吾腹心”,因此才为他改名程昱。
这个梦听起来多少有点神异,于是渐渐的,有人看程公的目光就不同了。
程昱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与旁人不同的。
他从少年时这样笃信,一路籍籍无名地走过青年时,壮年时,直到须发皆白,直到他魁梧的手臂再也举不起什么重物。
但他奔走筹谋,平定兖州,终于令主公成为了一位诸侯,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夜色,似有山风拂过他的面颊,有山神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精魂便离了这座正渐渐死去的城池,乘风向东,飘飘荡荡。
他穿过了湖泊,穿过了大泽,他看到有百姓在断壁残垣间点起枯枝取暖,看到有士兵敲着焦斗在营中走过。
他看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一座山峰陡然而起!
他看到有浓重如血一样的雾,就在峰顶,挡住了他的视野!
雾的后面,必定是一轮金色的太阳!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怀壮志地向上攀登,哪怕锋利的石头割破了他的手脚,也一刻都不曾停歇,他心里沸腾着一股少年般的激情,他虔诚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一轮山顶的红日——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