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他们是真的认不出来。
这人穿着半旧的灰布袍子,头上也只有一条旧头巾,拎着一根明显很不顺手的拐杖,身后也没有随从,一步步走过来的。
因此仆役上下打量几眼,大声呵斥他后退,退到人群里去。
“没见着好东西是不是?”胖仆役骂道,“这都是我家主君击破陆廉所得!看瞎了你的眼睛你也摸不到!”
那人没吭声,还在那里盯着看。
他身后有一群人,也在伸长脖子围着看。
车队一眼望不到尾,上面装满箱笼。
每一辆车都要在门口停下,等仆役将一只只箱子搬进去。
有仆役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声闷响,那只摔在地上的箱子就敞开了盖。
围观群众们惊呼一声。
箱子里装的像是水,又像是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是离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匹匹华美无比的绸缎。
那个瘦干儿又上前一步。
那些运战利品回来的仆役立刻瞪起了眼睛。
“你这贼人!好大的狗胆!连我们许家的东西也敢——”胖仆役上前正准备给他一脚时,那根拐杖突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场面原本可以并不混乱的。
以他许家的声势,敢对仆役动手的人,别说黔首,哪怕是个寻常士人,那也是必须打死算完的。
因此那一大群许攸家的仆役顷刻就将那个人淹没了。
光天化日,就在邺城的街头,他们就是要打死这个人给大家看看!
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头凑过去,忽然“哄!”的一下都炸开了!
许家所有人都在后退,有人是自己往后退,有人还有三分不服气,被别人扯着后退,还有人尖叫起来!
“审公!审公!”
身上有几个鞋印儿的审配冷冷地看了他们一圈,又看了看那一堆箱笼,还有那匹锦缎。
那正是他夫人最心疼的一只箱子,里面装的锦缎几十万金也未必能买得到。
但都被审配果决地送走,充作军资了。
现在原封不动地又被送回来,连箱笼上刻着的“审”字都不曾擦掉啊!要说这是战利品,还是陆廉的战利品?!
他们就没听说过,那个杀猪出身的女将穷得整天在和自己手下的文官武将们互相刮吗!她会有这样一车接一车的绸缎,一车结一车的银钱,一车接一车的金珠美玉吗?!
要说这些都是许攸自己的犒赏和禄米,那就更是无稽之谈——审配就是镇守邺城,负责军需钱粮这些事的!
审配愤怒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可就在许家人匆匆忙忙跑出来迎客时,他已经带着身上的鞋印儿走了。
一条街的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一条街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后方发生了什么,别说陆悬鱼和陆白不知道,连许攸都不知道。
他听说审荣战死之后,很是嗟叹了一阵。
那傻小子虽然不是什么领兵的材料,但只要老实,就够用,剩下的事交给那些偏将,他稳坐中军,等着功劳就是。
他有了一份功劳,审配那里就有一份人情,许攸捞钱就可以捞得更加快乐,家里人的生活质量也就更上一层楼。
至于要不要告诫他们低调点,谨慎点,规矩点,不要张狂,不要骄纵,不要仗势欺人……
……怎么可能?许攸就不是一个谨慎低调的人啊!
所以他根本没把后方的事放在心上,他很忙,一心都在怎么困死陆廉这里,顺带烦恼一下自己的信写晚了,负责接任审荣的人选到底不是他所选的那一个。
……当然,新来的那个人要论打仗也挺靠谱。
……但许攸没办法喜欢他。
那也是个看起来有点像审荣的青年,但比他更俊美,似乎也更文弱。
士兵们有些想不到他穿甲的样子,然而当他穿上铁甲时,他们又觉得他的确是个很有气势的人。
他还很勤劳,当他接手了这支军队后,立刻不眠不休地开始处理军中庶务,检查营寨、兵刃、铠甲、士兵的状况,以及攻城器械的质量。
在这些工作都结束后,这位统帅站在距离范城一里之外的地方,微笑着仰起头,注视着那座他曾经攻破过的城池。
“许将军曾造了些冲车云梯?”
“是。”
“再造。”
偏将一瞬间惊呆了。
荀谌忍不住笑了。
“怕什么,”他说道,“反正花的都是审正南的家私,咱们好歹将仓亭津打下来,岂不比许子远更对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