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没把后面的话都说出口,但陈衷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他也不想继续有理有据地驳斥对方了,只粗鲁地骂了一句,“伤处事毕否?事毕速行!速行!”
“未……未竟,郎,郎君……且再忍忍。”
陈衷翻了一下两只眼睛,将身子向后仰,靠在了缁车的车轮上。
糜家那个小郎君是不怎么吃苦受累,但他家和别人家都不同啊。下邳陈氏都在冀州交了投诚信,但糜竺是肯定不会交的啊!糜家一直以来的态度就是坚定地将自己家和刘备绑在一起,陈家私下聊过,认为即使刘备落败,陈家也许会继续留在徐州,换一位主君侍奉,但糜家可不会,哪怕刘备灰头土脸地带着几个武将南下逃跑了,糜家也会跟着走,断然不会留下来。
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付出,他身边的亲兵想不明白,难道陈衷也想不明白吗?
他一定要守住这批粮草。
这不仅是为了陆廉,更是为了下邳陈氏。
天越来越暗了。
冀州人没有离去,但也停止了进攻。辎重车队用车子围成了一个防御工事,士兵躲在里面,警惕地与那些离他们不到百步的冀州人相对。
他们不敢脱甲,更不敢进帐篷,睡也睡不实,只能坐着互相依靠着取暖,同时不忘将兵器放在手边随时能摸到的位置。
——小陆将军什么时候能来啊?
——天亮就到了吧?
——说不定今夜就至!
——真的?我听王功曹说这里离小陆将军还有五十多里,真能赶到吗?
——蠢瓜,夜里怎么行军!咱们走了这一路,见了多少水泽了!一个不慎掉下去,再上来就要三天以后了!
他们说得有理有据,鞠义也是这么想的。
这附近水泽星罗密布,极容易走失,他原本是想埋一支伏兵的,但后来想想又算了。
百日行军都时常迷失方向,何况夜里?陆廉并非兖州人,对此间地形熟稔程度恐怕与他无异,怎么能夜里赶来?
鞠义这样想想,就更放心了。
他不曾用尽全力来攻破这支辎重车队,自然是起了“围点打援”的心,待明晨斥候侦查到陆廉军行踪时,两支兵马,他是一支也不会留下的。
他的确是个勇将,也曾经大破过公孙瓒,立下赫赫战功,因此有这样的自信也算不上十分狂妄,他甚至还十分谨慎地交代了部下,要他们夜里警醒,防范陈衷带兵杀出,绝不能在阴沟里翻船。
夜很静,他不曾卸甲,但也在席子上躺了下来,两只脚搭在凭几上,闭着眼睛,感受着秋风,也感受着甲片无声无息,渐渐凝出夜露的重量。
天气很冷,他虽然有一个帐篷,比士兵幸福许多,但那毕竟是个简陋的小帐篷,因此他也要忍受这种不适与寒冷。
鞠义就这样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忽然睁开眼了。
有什么东西来了。
他钻出帐篷,四面望过去。
两军的营地都有火把,虽然双方的火把都不多——毕竟桐油是宝贵的,不能一晚上消耗光——因此营地显得光线昏暗了些,但模糊的,忽明忽暗的轮廓还是有的。
自己这边,有士兵在拎着焦斗,拎着火把走过;
缁车那边也有这样的士兵,警惕地四处张望。
一切都很正常,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穿过起了夜雾的水泽,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从他所无法触及的黑暗中走出来了。
当他的汗毛竖起时,忽然有人敲起了焦斗!
“有敌袭!”
鞠义惊恐地转过头去,终于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向着这里而来!
他的心一瞬间提起,一瞬间又放下——不错!陆廉赶来了!她的确是个好样的!夜里也敢行军!可她怎么敢现在动手!现在敌我不辩,连她自己都无法看清这片战场,她要怎么传令!
可是就在下一刻,平地忽然起了一阵风!
由远及近,有重物落在地上,那沉甸甸的声音接二连三,这些老兵一听,立刻便听出来有士兵遇袭,连一声惨叫也没能发出就倒下了——可是那声音越来越近,兵卒们也越来越密集,他们总能找到那个来袭的东西!
“是熊罴吗!”他们紧张地嚷了起来!
“是大虫吗!”
如何这样倒霉!陆廉的援军将至,这里偏偏又起了猛兽伤人!
但立刻又有猎户出身的士兵大喊大叫,“咱们这数千人,那般畜生如何敢来!那必是妖物!”
有树影晃动,有火光将至,连马蹄声和脚步声都听得清楚!
甚至已经起了鼓声!
陈衷那一面也立刻有士兵跑来跑去地大声嚷嚷,用力敲起金钲——这样的地方,又哪有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