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了。
骑兵们有点抱怨,主要是也很眼馋,而且在寒风里来回跑上百里路也确实很辛苦,但张辽很淡定地安抚了他们。
“小陆将军何时欠过你们钱粮?”
“虽没欠过,”有人嘀咕道,“但小陆将军到底是节俭太过……”
小陆将军很少给他们发那些金灿灿的东西,这似乎也是大主簿训练出的习惯,凡是军中得了战利品,除却立刻能用的兵甲粮草和布匹之外,其他多半会被送回后方去。如果后方距离前线太远,会将它们送给糜竺那种富豪,以换取等价的粮帛回来。
不能说大主簿这习惯不好,毕竟青州不是什么膏腴之地,况且又不曾全据青州,能只靠着北海东莱那几个郡,加上一堆打到稀巴烂的地盘硬撑着这么久,从不让军中将士忍饥受冻,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
……但他们打了这么久的仗,家中日子既然也还过得,自然就有点虚荣心,想往身上凑几件好东西装装体面了。
张辽骑马立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用马鞭向前指了指。
“你们要的东西,在那里。”
那里是白马大营,青州军与冀州军厮杀在一起已有数日,整个军营像是煮沸太久的一口汤锅,里面什么东西都被搅到稀烂,分辨不出阵线,也看不出敌我,更听不出双方战鼓和金钲的区别。
每一个人都在凭着最后一口气厮杀,看谁比谁多一口气,看谁比谁多活片刻。
太史慈能将三倍于己的兵力压在大营里打,这已经很不容易,而淳于琼那个素来没有精神气的庸将居然爆发出这样的毅力坚持至现在,也很难得。
他们都踩在尸体上,同袍的,敌人的,踩进泥里,踏上无数之脚,然后踉跄着继续战斗。
当骑兵们的目光锁定了那座大营后,他们的神情也变了。
“子义堪称世间罕有的虎将,”张辽笑道,“但咱们今日偏要抢他的头功!”
偏将大吼一声,“儿郎们!”
骑兵们从山上俯冲下来!
他们越跑越快,将这些时日的奔波与疲惫,将难以忍受的饥渴与寒冷,尽皆抛在脑后,他们追上了寒风,并超越了它——他们正如自太行山上席卷而来的凛冽寒风一般,冲向了白马大营,并摧枯拉朽地席卷了整片战场!
当他们的刀锋破开士兵的胸膛,马蹄践踏着队率的尸体,并且最终将一个个部司马、校尉、偏将的头颅挑在马槊之上时,冀州军已经绷得不能再紧的弓弦终于断了。
一个接一个的冀州兵开始向营外逃去,他们不知该逃向何处,白马城附近已经坚壁清野,似乎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烈火,到处都是刀剑的寒光!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其中许多人被追上来的青州兵一刀砍倒在地,但也还有些人机智地从营中逃出了一条生路,并且找到了一个安全而隐蔽的藏身之所。
他们钻进了那座距离白马城只有数里的废弃村庄,当然刚刚冲进去时,他们也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
但溃兵们迅速冷静下来,模仿着那些紫色或是褐色的“人”的姿态,悄悄地躺下了。
白马城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士兵的职责他们尽过了,现在他们重新变成了冀州乡野间的田客农夫。
他们就是这样躺在那些民夫的尸体之间,怀念着自己过往繁重又辛苦的日子,并且真心实意为自己,为身边的尸体哀叹和小声哭泣的。
当陆悬鱼带着她的士兵和数不清的战利品终于赶回白马大营时,这场惨烈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战场上到处都是人,有士兵,也有民夫,有人在翻找自己的战友,救治伤者,也有人在专心致志地收集战利品,还有人在努力灭火,并且大声抱怨水送来的太慢了。
她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切,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但远处已经有人跑过来了。
一个精神抖擞的张辽,一个虽然精神抖擞但看起来很辛苦,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太史慈,以及一个走的慢了一点,还被张辽揪着向前几步,于是身上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的高顺。
“伯逊!你回来了!”
高顺停了脚步,很是肃正地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岂止!这一仗大破淳于琼与数处部曲援军,共计五万余人,足可挫袁绍锐气!”
岂止挫袁绍锐气,更可名垂史书!
但提及于此,就有了个新问题。
“来日论功行赏,谁当为首功?”
三个人互相看看,最后太史慈和张辽都看向了高顺。
高顺转过头去,看向了白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