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还不忘记照顾他这些起居琐事。
今日听司马仲达说起,将军竟然还时时念着……
……他该怎么和将军说,他叔父前不久遇到一个很贤惠温婉的寡妇,二人情投意合,已经结为夫妇了呢?
清晨陆悬鱼还没吃完朝食,嘴里还在嚼着一片又老又韧的萝卜条时,有斥候跑进来报告,袁绍大军动了。
很快她的中军帐就挤满了人,包括但不限于主公和各路谋士、子龙和狐鹿姑、张绣和黄忠、她那一串儿武将、缺德的司马懿、以及诸葛亮。
在切换战争模式之前,陆悬鱼拽拽主公的衣袍,指了指那个末座。
“那个,”她说道,“那个是诸葛亮啊。”
“听你说过,是个好儿郎,”主公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又皱眉,“你营中士兵怠慢他了?”
“怎么可能?”
主公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袖子里,动作很小地指一指,“你看他眼下青黑的模样,一望即知昨夜没怎么睡好。”
“小先生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文韬武略,算无遗策的人呢,”她信心满满地吹嘘,“必是有什么高明的筹谋,耗费了心神。”
主公看看那个比他小了差不多二十岁的高明之士,又转过头看看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大将军,一脸的难以置信。
“今日如何?”
“今日?”陆悬鱼愣了一下,那些吹嘘与信心满满的神情都消失了,“今日不行,我都怕不行呢,更别提他了。”
太阳渐渐升起。
袁绍军是点卯便出营的,现在已至辰时,这几里路早就到了,于是柘城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敲起焦斗,城外的百姓匆匆忙忙往城内跑,城内的百姓则赶紧打开缺了一条腿,搬了几块砖来代替的那张榻。
榻下可能有个小地窖,但那得是殷实人家才能大动干戈的程度,寻常黔首没那个手艺,也雇不起工匠,只能挖一个浅坑,此时赶紧将家里最后一斛粟米用布裹了,塞进去,再挖两瓢土来盖上,最后将卧榻又搬回原来的位置。
全家人开始谨小慎微地等待,等刘使君或是袁公哪一方分出一个胜负。胜负未分前,他们是决计不会再将宝贵的粮食和布帛刨出来的,他们下定了决心,恐惧并果决地开始忍饥挨饿。
那灰蒙蒙的晨雾散了。
袁绍的军队渐渐从平原的尽头走了出来。不仅城上的守军看得到,城下的士兵也看得到了。
那一面面的旗,组成了另一片雾气,而旗下的士兵就像雾下潺潺流过的水。
黑色的土,白色的雪,黄色的草,那广袤而辽阔的荒原片刻前就在那里,此刻却被北方而来的海水完全吞没了。
但走到千步之外时,兵海渐渐起了变化,像是有风分开,又像无形的利刃,将它精细地切割成一块块方阵。
中军脚步加快,逐渐向前;
两翼脚步减慢,最后停歇;
中军之中,又有极显眼一座孤岛,铠甲与兵刃相互交织,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夺目的光辉。
袁绍的大纛居于中,周围矗立起许多比步兵更高大的铁甲,城墙上的守军仔细看了半天,才终于恍悟。
“他们的马居然也披了甲!”
“列阵!列阵!”
柘城这一边的士兵也在匆匆忙忙地列阵,准备迎接袁绍的总攻。
有人颤抖着双手,拔·出武器;
有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只眼睛已经不知在看向何方;
还有人两条腿筛糠一样,明明哆哆嗦嗦出的城,忽然又镇定下来,脸上也起了病态般的潮红。
他们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
有新编进来的预备队在说起对面的兵马有多么威武。
再看看他们呢?
他们穿着破旧的甲,拎着已经伤痕累累的盾,举着已经有无数处缺口的刀。
他们要死了!
今日就要死了!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一冒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地乱跳,疯狂地叫嚷着,要他们转身溃逃。
可是他们的脚像是生根一样,谁也不敢逃。
——现在还不能逃,不能逃。
刘备军中能忍受有些人随地便溺,也能忍受个别人偷偷喝酒,还能忍受极个别人自残,但绝不容忍临阵脱逃!
他们就是靠着这一点念头勉强站稳,并绝望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敌军的。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带着一阵风袭来,随之而来的是金钲与战鼓。
有年轻将军从他们身边策马而过,大队的士兵拎着见所未见的长武紧随其后。
那个年轻人回过头看向他们,大纛在她身后被风吹动,似有响声。
……那是他们的大将军啊!
面对海一样的千军万马,她的神情里竟没有半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