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似乎是一个奇妙的轮回。
诸葛亮的“钩镰营”还没有训练完毕, 民夫们看过告示,听过军士的大声介绍后,纷纷觉得心动了。
大将军给出的待遇是很高的, 每月有三百钱的工资,可以拿现钱,也可以拿粮米布帛,包吃包住, 有戎服穿, 有火炭烤。
每次上阵只要不逃跑,奋勇向前, 不仅有肉汤喝, 还可以弄到一点战利品, 杀敌的人头另算。
有些青州民夫犹豫了, 他们做民夫所得的薪金很少, 但只要省吃俭用, 积少成多, 平时再想办法偷偷藏一点战利品, 做点零星的生意, 总能给家里寄回些钱的。
但上阵杀敌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将军为什么突然征兵,别人不知道, 他们这些日日在战场上收尸的人难道也不知道吗?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什么坟场,什么大疫死绝了的村庄, 什么被盗匪洗劫过后抛在路边的车队能有这个惨啊?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想象, 甚至有些民夫只打扫战场, 都能突然生出些疯病来。
那些人在傍晚点着火把去收拾, 然后在深夜里突然惊醒, 大呼小叫,哭着喊着四面叩首,像是见到了许多旁人见不到的东西一样。
但那些跟着一路到这里的流民,以及兖豫的民夫就立刻排起了长队,并且在军官一个个筛选他们之前,偷偷往衣服里塞些土坷垃,想让身体看起来更健壮,又用力拍打自己的面颊,让自己的面色更加红润。
但这一招不怎么见效,尤其是瞒不住那些竞争者,只要第一个被淘汰下来的民夫因为嫉恨而大声举报,后面的民夫一律都得抖抖衣服,将那幅并不健壮的身板显露出来。
但民夫们总还有一碗饭吃,神态与身体素质都比流民还好些,而流民是最有热情,也最麻烦的一群人。
他们瘦骨嶙峋,甚至连稚童也未必打得过,却也会死乞白赖地要求从军。一旦被拒绝后,流民还会不死心地哀求。
“小人最是忠心的,校尉!”
“小人不怕上阵杀敌!只要有饭吃!只要有饭吃!”
“小人绝不逃跑!校尉啊,小人的妻女就在营外,还指望小人给他们赚口吃食啊!”
小军官皱皱眉,“那营中发你的饭食,你是自己吃了呢,还是要拿出去接济你的妻儿呢?”
那一张张愁苦的脸就显得更加愁苦了。
“况且,”军官很是傲慢地上下打量他们,“你们真愿意为大将军而死吗?”
“若我死了,”那个汉子很执著地问他,“会给我的妻儿一笔米粮,让她们活过这个冬天吗?”
考虑到新兵不会放在前军,也不会用来殿后,而是会放在中军靠后的位置保护起来,“死亡”对他们而言,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
但那一天来的实在是猝不及防。
在第十一天上,袁绍发动了一场气势磅礴的总攻。
当清晨两军还没有完全走到对方视野里,没有先按小营,后按大营的规矩排出军阵,更没有浩瀚如海一般形成进攻阵型时,那个机警的,曾经骂过荀谌使者的守城军官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袁绍军除了马步兵之外,还带出了几十辆马车。
马车上装了十分庞大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离这么远还能看得分明。
那一匹匹骡马被马车上的物资比成了米粒大小的蚂蚁,艰难地向前蠕动。
这就奇怪了。
之前袁绍军往阵前运送的多半是些金帛财物,用布遮上,人家有钱压在后面,打完仗回来的精兵伸手进去,手有多大,就抓多少铜钱,其中甚至还有些金珠宝玉之类的东西,谁摸到了就权当一个好彩头。
据说这个主意也是袁绍身边那个叫荀谌的谋士出的,俘虏们说出来,颇令刘备这边的士兵羡慕嫉妒恨。
但这些马车明显不是装的银钱,小军官想,这是个很蹊跷的事,必须报之大将军。
陆悬鱼骑在马上,跟随前军缓缓列阵时,这个小军官就跑过来了。
他穿着一件很破旧的戎服,对他这个八尺大汉来说不太合身,因此肌肉块就一块块地更加分明,跑到马下时,既没有自报身份,也没有同她行礼,但跑了这一路说话的气息居然还很稳!张嘴就开始嚷嚷!
“大将军,大将军你且等会儿排兵布阵——”
司马懿一皱眉,“无礼。”
那张跑得红红的国字脸就有点惶恐。
她摆摆手,“你是谁?任何职?有事报我?”
国字脸终于冷静下来了。
“下吏魏延,是北城门的屯长!”
五什为队,二队为屯,也就是说这是个统领百名守城士兵的军官。
考虑到北城门是直面袁绍的,她觉得这人虽然粗鲁了点,但肯定还是挺靠谱的。